红叶山庄,两排火把从大门前,一直延伸到山庄中心的议事大厅。
轮椅所到之处,武士纷纷垂首行礼。
把守山庄的八百叶家武士,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叶长生。
虽然这位东家少年白发,双腿无法行走,但却丝毫没有妨碍他们的敬畏之心。
居中谋划,算无遗策,能一举掀翻四大豪门之一的红叶山庄的人,又岂是一般人?
况且,这位东家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他还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天才铸剑师。
叶长生端坐在轮椅上,一一向着沿途的武士们回礼。
这场胜利也属于他们,真正流血牺牲的,是他们。
大厅台阶下,老管家叶忠拱手而立,身后是两大供奉,四大家臣,铸剑堂高层,叶家的精英。
众人簇拥着叶长生,进入大厅。
等叶长生端坐在主座上,所有人躬身行礼:“参见庄主!”
“参见庄主!”八百武士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声震红叶山庄。
那些被看管起来的洪家旧人们,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山呼海啸,或者茫然,或者惶恐,或者吓得浑身战栗。
此庄主,非彼庄主。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洪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还是叫我少堂主吧,亲切。”大厅主座上,叶长生淡淡一笑,接着脸色严肃了下来。
叶家众人皆是神情肃穆,他们虽然拿下了红叶山庄,但远没到大局已定的时候。
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叶家,稍有不慎,到手的胜利就会被倾覆。
远的不说,三大家族现在肯定反应了过来,他们会不会趁机发难,谁也不能保证。
家臣之首的叶向东上前一步,汇报各处的战况和损伤,还有人员羁押的情况。
叶长生肃声道:“死伤者务必妥善安置,不要省钱,至于红叶山庄的人,有卖身契的还给他们,分批遣散,一个都不留。”
老管家叶忠捧着一个盒子,上前禀告道:“少爷,洪家的田契,地契,十几个店铺的契约,船队的信物,都在这里了,此外,红叶山庄的物资也全部封存起来了。”
“忠伯,找几个威望高的乡老,明日一早告诉佃户们,补偿给每家相当于两成的赋税。”
四大家族之所以是四大家族,还在于他们掌控着三水镇最肥沃的土地。
洪家的良田虽然最少,但也有上百顷,养着数千农户家庭。
这些人是赋税的主体,涉及国本,不能乱。
“另外,除了船队和货栈,码头,把洪家的店铺低价转让出去,一个不留。”
叶长生强调道,“我叶家只专注于铸剑,以前是,以后也是。”
众人若有所悟,叶家现在树大招风,如果攥着洪家的生意不放,什么都想插一脚,只会引起权贵们更大的不满。
反正凭着问剑堂和问剑阁两块牌子,叶家足以混得风生水起,何必和别人去抢食?
“还有,所有死去的洪家部众,都可以得到一笔抚恤金,让他们的亲属去叶府领。”
施恩邀名这种事,叶家自然要亲自来做。
“从即日起,铸剑堂不再接受任何订单,不相关的生意全部停下来,直到洪家父女的葬礼结束。”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领会庄主韬光养晦的意图,纷纷点头。
他们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完成叶家势力的整合,将洪家所有的痕迹都抹干净。
叶长生惆怅道:“当年家父家母出殡时,洪家人曾扶棺十里,我们也不能怠慢了,洪家父女的葬礼,一定要风光!”
红粉变成了骷髅,真的骷髅。
长生有些恍惚,眼前总是浮现出婉儿站在铸剑室的大门前,那嫣然的一笑。
一饮一啄,因果循环。
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长生不愧疚,更不后悔。
然而那些美好的东西,曾经美好的东西,打破,幻灭,消逝,总会留下一抹浮光掠影。
那一笑,只是无常吧。
大厅外,走进一位奴仆,躬身道:“少庄主,洪夫人派人来传话,他们想去投奔安庆行省的亲戚,还想把洪庄主父女的尸体带过去安葬。”
叶长生惊讶了一下,转而明白过来,洪家人是怕自己赶尽杀绝,所以急着离开这里。
他看向管家叶忠:“忠伯,你安排一下吧,天亮再走,我亲自去送行。”
大厅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们真怕少庄主把这件事交给叶向东去办,那可就不是送行这么简单了。
卢长老忽然鼓起勇气问道:“少庄主,那空灵之剑……”
大厅霎时沉寂了下来,一道道纠结而又紧张的目光,同时看向叶长生。
长生为了这把剑,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的绝望,他的痛苦,他的血泪,他曾经的憧憬,他曾认为的美好的东西,都融入到那把剑里。
空灵之剑,已经不单单只是一把剑,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如今黄龙山庄拿走了空灵之剑,长生怎么可能甘心?
他们又怎么可能甘心?
可黄家不比洪家,一旦和黄龙山庄起了冲突,叶家能承受吗?
卢长老本来不该问的,可事关叶家的未来,他不能不问。
主座之上,叶长生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空灵之剑上,有一个封印,一个只有我才能解开的封印。封印没解开,它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利剑,仅此而已。”
众人惊愕不已,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卢长老更是如释重负,呵呵笑出声来。
少堂主不愧是少堂主,终究还是留了一手。
封印没解开,空灵之剑在黄景云的手里就失去了价值。
叶家和黄龙山庄之间有了回转的余地,这件事兴许能和平解决。
众人很快散去,先后返回叶府。
少堂主大仇得报,自然要回到祠堂,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他们也要一同祭拜。
叶长生发了一会呆,重新坐在轮椅上:“大锤,我们出去走走。”
秋风萧瑟,霜寒露重。
花厅,游廊,幽园,玉兰树,物是人已非。
有些回忆,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清醒尚且如此,午夜梦回之时,却不知又会看到些什么?
游廊的拐角,王大锤一脚踹翻刺客,举起一把厚背砍刀,却怎么也劈砍不下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向着刺客怒声道:“还不快滚!”
八岁大的孩子,仇恨的目光瞪着叶长生,拾起地上的匕首,起身跑远了。
隐藏在暗处的丘天佐又退回到黑暗中。
轮椅继续前行,大锤惴惴道:“少堂主,洪云涛他们都死了,您不会为难那孩子吧?”
叶长生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复仇改变了他,也改变了周围人对他的看法。
长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怕别人误解。
他的双手本就沾满了鲜血。
他的灵魂深处,本来就住着一位大魔头。
路过一座小道观的时候,叶长生不禁皱眉:“拆了吧,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