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文官就爱这么藏着掖着不爽利。”
谢正贤嘿嘿干笑了几声,用手点了点下面繁华的集市,道:“道衍大师很满意孔大人没有得意忘形,说不枉他使人在朝廷里攻击了王励一番。”
孔敏拱了拱手,道:“还请谢大人帮孔某感谢道衍大师和王爷。”
谢正贤侧身一让,温声道:“孔大人不必客气,咱们也是为了王爷效力嘛。对了,孔大人接管王励的那些政务进展如何了?”
孔敏回道:“还不错,很顺利,林推官、通判和下面的官吏都很有眼力,现在整个荆州府的户籍,缉盗,税赋,农桑,水利等等事宜,他们再也不进二堂呈送刘之荣了,而是直接呈报给我,由我定夺,荆州之政务,尽在我手中代理同知刘之荣倒也识趣,他甘愿做个摆设。”
谢正贤咧嘴笑道:“恭喜孔大人得偿心愿。不过刘之荣毕竟是靠湘王世子才上的位,如果一直有名无份,世子殿下脸上也没有面子。这样吧,刘之荣不是喜欢来柳林州维持治安嘛,你将肖广南他们都调给他,让他专门管理柳林州这里的治安算了。”
“一府同知去管理柳林州的治安,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世子那边”孔敏皱眉道:“肖广南是有心为燕王殿下效力的,咱们如此安排,岂不是会寒了他的心?”
“湘王世子不是凡人,这我也能看出来。哼哼,刘之荣甘愿为世子走狗,但世子对他可没有多少亲近之意,就这么办吧。”谢正贤阖着眼,古井不波道:“至于那肖广南,小小刑房司吏能帮到我们什么事情?让他跟着刘之荣全力维持柳林州的秩序吧,湘王府的人脉我们要保持住,这也是道衍大师的意思。”
肖广南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孔敏是想向燕王举荐的,但听谢正贤说到道衍大师,他心中一紧,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道衍和尚是燕王最信任的人,也是燕王的智囊,这和尚眼光高得很,可瞧不上这小小的肖广南。孔敏新入燕王阵营,他也不想得罪道衍和尚。
道衍和尚如此在意荆州一府之权,到底有什么目的?荆州府乃京师上游,若是有军队可以沿着长江顺留而下,可以直接攻击京师,两地之间只有鄱阳湖几万水军是阻碍。
难道燕王所图谋的,远不止荆州,而是这天下?
若是将来太子继位孔敏这个级别不可能知道朱标的身体状况,恐怕燕王会武力夺位
燕军若是挥师南下,运河和长江都是战略屏障,荆州有燕王的人,若是鄱阳湖水军里也有燕王的人呢?
将来若是鄱阳湖水军覆灭,京师将完全暴露在燕王的攻击距离内
天下之大,从北到南,到底还有多少城池被燕王这样渗透进去了?
这样一想,孔敏的心就更慌了,朝廷百万大军,且名正言顺,岂是燕王这点人马可以匹敌的,我好像投错了门户
孔敏内心是崩溃的,他面孔有些僵硬,可是他已经上了燕王战车,没有了回头之路。
谢正贤仿佛看出了孔敏的不满,迳自道:“谢某随燕王殿下北征残元,战斗中受了重伤,殿下却不曾放弃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救我回了北平,安排人给我治伤,事后还给我安排了荆州的差事。燕王殿下既然拿谢某当个人看,谢某发誓终身追随!
如今殿下雄踞北平,为朝廷戍守国门,麾下甲士数万,猛将如云猛将虽多,智谋之士却奇缺,如今也只有道衍大师能为殿下分忧解劳。
现在殿下正是求贤若渴之时,孔大人此时正好投了殿下,您这样的大才,殿下是特别吩咐过的,让谢某全力帮助孔大人升到湖广布政使司去呢。”
孔敏连忙朝北方作揖,“殿下麾下皆是智勇之辈,对孔某这平庸之辈实在太过抬爱了。”
谢正贤笑道:“谢某可以用殿下经常说的话回你:建功立业,靠得是自己双手给博的好前程,没什么抬爱不抬爱的。谢大人,您若高升了,这知府之位可就空缺了下来,您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孔敏知道燕王不会放弃荆州知府这么重要的位置,这是让自己推荐一个心腹好接替他的知府之位。
他沉思片刻道:“通判伍瑞,为人兢兢业业,在通判位置上也呆了十几年了,他受过我的大恩,算是我的心腹。”
谢正贤拎起一酒坛灌了一大口,胡乱擦了擦嘴边的酒渍,道:“那就是他了,道衍大师会去朝廷里运作的。”
孔敏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端起酒杯,喃喃自语:“朝廷啊,朝廷,也不知道朝堂里的扯皮进行到哪了?”
朝堂里会如何反应,到是颇值得期待呢,想到这,谢正贤的嘴角也凝出一丝笑意。
朱久炎在荆州搞出淘宝商楼、努力发展柳林州的时候,他和谢正贤、孔敏的三份奏疏,经宗人府、湖广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层层上达,通过大明发达而高效的驿站系统,已经送达帝国的心脏、拥运河而枕燕山的京师南京。
刺杀朱久炎未遂的刺客吴刚和包庇刺客的凶犯秦三都给抓获了,但是最后还牵扯出了楚王府的左长史卢清远,这事情又闹大了。
查看完所有的奏疏、卷宗和证据,楚王的名字,在各部大佬们的脑中若隐若现皇子可不是随便能说的,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搞不好就会犯了大忌,这里面有楚王,有湘王,有两位亲王背后的母妃,更有皇帝。
官场老油条们根本不想跟这事扯上一丝一毫关系,但他们怕事,不代表所有人都怕事,有个与众不同的群体简直都快要兴奋得快要发狂了。
这个特殊群体就是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的官员们,这群官员是干什么的?
简单点来说就整天没事干,专门找茬的清流,也就是俗称的言官。
与唐太宗的直言纳谏相比,同样成功登顶的老朱在这一方面也不会逊色太多,他清楚地认识到谏言的重要性。
老朱虽然自己比较轻视文人和士大夫,但他同样知道完善朝廷制度的重要性。
为此,他设立了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专门用于监察朝堂和地方百官,言官群体的总人数长期保持在两百人左右,为历朝之最。
并且还对言官们的工作明确做出了指示,发现不合理的就要直谏,“勿有所顾避”不分军队百姓、不论制度还是官员,“皆得言之”。
如果皇帝受蒙蔽而不自省,老朱要求言官“舍身以诤”,不惜批逆鳞、捋虎须!
简单来说就死命的给我找茬、骂人,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只要你们觉得有问题就要提出来,说多了没罪,若说少我就要抽你了!
老朱为了让言官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还创造性的给了言官一项极大的权利“封驳”。
朝廷所有的诏旨和批复的奏章,必须先经六科通过方能执行,就是别看劳资年轻,还爱整天哔哔,但劳资就能对朝廷大佬们指手画脚。
言官的权力大,选拔可谓相当严格:要有坚定的政治立场出身要干净要有突出的学识才干善辩为人坚持原则,还要有一定的风度骂人的同时要会装比要有一定的基层经验,了解为官的“门道”等等。
总之一句话,想入这个整日找茬的言官群体,必须得有身经百战的经验和战斗不止的决心。
老朱在年龄和官位设计方面也很有创意。
想做言官,年龄不能太大,不然没有闯劲官职不能太高,不然容易爱惜羽毛。
一般来讲,言官的年纪应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小一点出身庶吉士的,二十左右也可以。
官职呢,六科的掌印长官都给事中,也不过是个正七品,官职说话做事就不需要那么多顾忌,敢于撕破脸皮!反正言官是独立的部门,谁也管不着我光脚的也不怕你们穿鞋的
俗话说,“想让马儿跑得快,就要让马儿吃到草”,光凭着一身正气、满腔热血,整天找茬,找人哔哔的状态是持续不下去了。
老朱对人性很了解,他对言官的奖励可谓相当的优厚!如果规谏、n成功,言官往往能一步登天。
都给事中升职,至少是从三品!普通的御史、给事中升职,四品的京官都算是正常,三品才算越级提升!
你要是n成功的事情越大,就越受人瞩目,搞不好还能升为礼部尚书!
现在荆州方面来的奏疏写得清楚明白,刺杀过湘王世子的凶徒,攀咬上了楚王府的左长史卢清远!
这事扯进来两大亲王,天下瞩目!还有比这事更大、更受皇帝关注的吗?!
所有的年轻言官们都兴奋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若是谁能豁出性命成功让楚王获罪,还不名动天下?
这不,天刚拂晓,在这清晨的浓雾之中,准备上朝大人已纷纷到了,今天起雾,清晨不免有些冷,露水也重,因而不少老大人下轿子不免慢悠悠的。
官员们各有各的圈子,文武互不干扰,勋贵武将们此刻却大多抱着手,嘻嘻哈哈地看着对面的热闹。
言官们现在可不是个受人待见的群体,人缘很不好,他们自己大约也都心里有数,以往他们一般是在一处角落里聚集。
此刻,他们竟在午门外头吵成了一锅粥,原因就是因为执见不合的两方意见。
有的言官同情朱久炎这个小世子,痛斥楚王心怀狼子野心,认为应当严查楚王,这是倒楚王派有的则认为楚王是受人蒙蔽,并不知情,应该只处理卢清远,这是保楚王派。
当然还有沉稳一些、先行中立的第三方劝架派。
吵成了一锅粥的话还是特别斯文的,因为这群热血上涌的言官们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大明是中国历朝历代里最独特的风景线,相比别的朝代那些文质彬彬,儒雅有礼的文官士大夫,大明的文官们则有血性得多,突出表现在这群年轻的言官们身上。
年轻人不喜欢干那些太虚伪的事,执见不合便争辩,争辩未果就开始骂人,骂得不爽时热血上涌便动手开始招呼。
后世宝岛省议员们一言不合便上演全武行,打不过我就扔鞋子砸你,大约也是继承了明朝言官们这种优良传统。
看热闹的武将们一看这场面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起哄架秧子,生怕言官们搞不起来。
言官们对“气节”二字还是看得很重的,基本没有人会不顾脸面地巴结讨好权贵,因为一旦干出这种事,文人士子和同僚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但凡爱惜羽毛的清流言官,对权贵最礼貌的表情都是横眉冷目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喜欢上来喷上那么两句。
偏偏武将还大多脾气火爆,没少跟言官们干起来,当然最后皇帝的处理结果都是各大五十大板,言官却能获得不畏权贵的清名。
次数多了,武将们也弄了一套最笨的办法对付言官,那就是你骂老子,老子不听,老子心里骂回来,老子要是还击,就随了你王蛋的意,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属跳蚤的?沾上了想撕都难?
今天可真稀罕哪!
好容易能碰到这样的场面,武将们哪有放过的道理,四处点火架秧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哪里还有人能冷静得下来,两派言官直接就干了起来,中立派是劝都劝不住,也被殃及了池鱼。
动起手来,言官们的官服就没有一件好的了,衣服如同被一群发了疯的狂牛踏过一般,到处都是脚印,袖子也给人抓烂了,白花花的手臂露了出来,乌纱帽也大都给人扯了下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给人拽的是一塌糊涂。
几名给事中和监察御史鼻青脸肿,伤痕累累,被惊惧不已的当值侍卫搀扶到桥边坐下,还有一名佥都御史因为年纪太大,参与斗殴时力不从心,脱力晕倒,被左都御史放假,着家仆送太医院治伤去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