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砚离眉头一挑,耸了耸肩,无甚所谓地回了一句:“当然是不放心你在江南待着,免得破坏了大家的计划。”
顾文澜:“……”果然,这个家伙不怀好意。
“是吗?”顾文澜牵了牵嘴角,朝晋阳公主颔首,然后才对窦砚离说道:“还真是多谢这位公子的古道热肠了,景轩不胜感激,奴婢替我家公子谢过公子的慷慨相助。”
得,这是有意让彼此之间的关系仅限于互帮互助的朋友,而非其他关系了。
窦砚离无意与顾文澜逞口舌之快,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既然来江南,万事小心。”
到底是人生地不熟,窦砚离说的语焉不详,防得就是隔墙有耳。
顾文澜无话,晋阳公主微笑以对,“窦公子放心,本公子敢带奴婢来,就明白轻重缓急、是非对错。江南乱糟糟的,本公子也是有了几成把握才敢过来。”
谁不知道江南发了水灾,人心惶惶?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在这个时候避开江南,可顾文澜与晋阳公主孤身闯来,自是想过诸多对策以及出现的问题。
对于顾文澜,窦砚离没有多说什么,但晋阳公主就不同了,窦砚离的话稍微多了一点,他嘴角一抿,有一搭没一搭地嘱咐道:“秦柳镇离江南地区还有一段路要走,如果你们到了江南,就得给自己找个落脚点,还有啊,千万千万不要出现在流民面前,他们疯起来一般人制服不了……”
谈起江南,窦砚离滔滔不绝,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顾文澜见状,不免吃了一惊。
之前在顾家时,这个家伙半天不吱一声,她有时候问他话,也不一定得到他的回复,她还以为这个家伙冷傲无情,目下无尘,如今眼见他与晋阳公主有说有笑的,完全不像是无话可说的。
顾文澜暗自撇了撇嘴,别怕是喜欢她表姐啊,这个死人脸哪里配得上她家表姐啊?
晋阳公主不知顾文澜的心理活动,可不妨碍她对窦砚离疏离防备,她平静一笑,回道:“窦公子的建议,我与景轩记得了。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
言外之意,你就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嗯。”窦砚离微微点头,眸光移到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顾文澜身上,嘴角上扬,用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恶劣语调逗顾文澜:“景轩这是哑巴了?干嘛不说话?”
好端端的思绪被打断,顾文澜眼刀凉嗖嗖地飞过去,窦砚离不以为杵,却还是闭上了嘴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顾文澜皮笑肉不笑地望向窦砚离,冷笑道:“我——正——在——想——”
话还没有说完,拐角处迎面撞来一个人,晋阳公主眼明手快,迅速躲了过去,但对方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时重心不稳,扑棱棱地摔了个狗啃泥。
“你没事吧?”顾文澜懒得搭理窦砚离这个无聊人士,上前一步,语带关切地询问起这个人。
女子年纪不大,肉肉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头发有些凌乱,衣裳看起来也很过时破旧,似乎是洗了好几次的。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一脸笑容的顾文澜,登即眼眶一红,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顾文澜见状,连忙安慰道:“怎么了?姑娘,有什么事吗?”
正欲拍一拍她的后背,孰知这个小姑娘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道:“……我爹……要赶走……妹妹……”
关键词说出来了,在场的三人俱是脸色大变。
窦砚离还好,只是眉头一松,就没有其他表示了。但晋阳公主与顾文澜不一样了,同为女子,自然明白女子生存的不易。
民间百姓一旦养活不起一大家子时,女孩子通常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更不用说溺婴现象的普遍泛滥。
姑娘,本就为世俗排斥贬低,只被当做物化量化的商品存在,毫无半分尊严与应当的人而活。
顾文澜只要一想到那些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姑娘,皆被无情杀死,不知是要悲悯她们的生命短暂,还是庆幸她们也算是逃过一劫,不必被娘家人和夫家人双双利用与压榨。
如今遇见的这个小姑娘,十之八九遇上了禽兽不如的亲人,意图赶走女儿,只是因为家里没钱养不起孩子了。
想到这里,顾文澜心中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眸光一凌,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温和问道:“为什么你爹爹要赶走你妹妹?是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不打算养你妹妹了?”
本来,民间百姓养女儿多半是给兄弟或娘家找个可靠的经济来源,日后也可互相帮扶,甚少让女儿继承家产的。
毕竟,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儿媳妇都不一定地位高,甭论是女儿了。
顾文澜心里想着小姑娘家的无数种情况,小姑娘在顾文澜的温柔安抚下,哭声渐渐小了,但眼眶发红,一边看着的晋阳公主都不忍心了,出声道:“姑娘别怕,你遇见了什么麻烦,本公子可以想办法帮你们一把的。”
“真的吗?”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顾文澜笑意嫣然,“公子神通广大,如果你的困难不是特别难做到的,公子一般来说都会帮上一把的。”
窦砚离也帮腔道:“姑娘啊,你遇见的这位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好人,有什么事,找他没错。”
之于窦砚离来说,他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如果当事人不是晋阳公主与顾文澜,他压根就不会有多大表示,眉头抬也不抬地朝旁边走去。
终究,还是小姑娘有福气,遇见的是心软有情的顾文澜与晋阳公主,不像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世人皆苦,可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
顾文澜拍了拍小姑娘的双手,含笑鼓励:“小姑娘别怕,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我们想想能不能帮你们一把。”
见她还是在地上躺着,顾文澜轻轻一拉,把小姑娘扶起,嘴角含笑。晋阳公主走上前去,脸色温和,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中尽是平和。
这样温柔的善意,别提其他人的反应,小姑娘第一个就沦陷了。
只见她说道:“我娘生了我们姊妹三人就病死了,我爹很喜欢赌钱,动不动就打人,脾气一上来,以前拿我娘撒气,现在是我和两个妹妹,我怕我妹妹们受伤,帮忙挡住了我爹爹,身上经常伤痕累累的,原本我想着偷偷给两个妹妹攒钱,想办法逃离这个家,可是……”
说到一半,小姑娘神情激动,肩膀发颤,顾文澜见之不忍,将右手放在她的右肩处,轻轻拍了拍。小姑娘被顾文澜这般安慰,倒也很快平复了情绪,胡乱地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我爹欠了人家三千万两白银,家里一贫如洗,还不起赌债,偏偏那个债主一把年纪了,就喜欢玩小姑娘,我妹妹她们……很不幸地被债主看上了,并说如果送了她们,就会把赌债一笔勾销,我那个没良心的爹爹,就真的打算将两个妹妹送给那个人,我知道后不同意,和爹爹大吵了一架,我妹妹们也不愿意去,拼命哭啊,求啊,我爹还是不改变主意。见我妹妹们反抗,我爹爹一气之下,想要赶走我妹妹了。”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了以后,晋阳公主按捺不住脾气,直接骂了一句:“无耻小人,竟推自家闺女入火坑。”
如此卑鄙龌龊的人,枉为人父!
顾文澜也是咬牙切齿,但理智尚存,弯下腰去,与她的视线对上,继续问道:“小姑娘,你家在哪里啊?能不能带我们三个过去看看?”
窦砚离听说了小姑娘的遭遇后,纵然一贯铁石心肠,也不免为这小姑娘动容了几分。
何其不幸,生在这种人家里?
小姑娘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下来,见对方三人皆正气浩然,一点也不像是那些佛口蛇心的债主一家子,微微松了一口气,指了一个方向:“妙人带你们过去。”
“妙人?你的名字?”顾文澜目光疑惑。
民间百姓没有文化,也不识字,一般来说给自己家的孩子取名时,多半是贱名排行,女孩子们没有名字的一抓一大把,眼前的这位姑娘,倒是很稀罕地拥有自己的名字。
不像是这样一个背景出来的姑娘。
妙人点了点头,“正是,我娘是秀才家的女儿,懂些字,我和我妹妹们的名字,皆是我娘取的。”
“难怪了。”晋阳公主若有所思。
妙人的爹大概之前也算是体面人,才会娶上秀才家的女儿,要不然的话,妙人的娘怎么着也不会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三人心思复杂,妙人在前方带路,一路无言,妙人今日跑出来本就是碰碰运气能不能遇上好心人帮帮忙,这时候也算是夙愿达成,脸色稍稍微放松了点,但眉头依然蹙地紧紧的。
“小蹄子!你跑哪去了?家里的活不用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