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步云镇相隔十几国的中州之地。
从周天子登基起,所有原本在幽王朝境内的国度就统统被勒令迁国,原本的离国就是这么被分到了一块并不算富饶,而且蛮族肆虐的地方。
中州现在已经是周王朝的铁板一块,愿意归顺的洞天福地,宗门,便可留下来,想走倒是也不拦着。
某个书院的藏书阁内。
鬓若刀裁,白缎束发,端坐在那饮茶看书,粗略看其面容,貌似和遍及天下的那尊塑像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去,又发现不尽然想同,完全是两个人。
那本书被他看完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书籍在缓缓变成半透明,最后化为四散的光点尽数消失。
这本书,更像是被吃了,甚至连相关这本书的记载,都尽数的消失。
此时,毫无征兆的,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黑影,宛若从阴影之中钻出来的一般。
“万花你来了。”
青年人的声音,出奇的苍老。
“事情都办妥了。”
黑影脱下兜帽,露出下面妖冶妩媚的面容,特别是那双与红唇颜色一般无二的玫红色眼瞳,看一眼就会令人身陷其中。
正是之前偷了李宣银票的那个女子。
她对这个天下闻名的半圣,貌似没有多少恭敬,冷着脸道:“再让你这么吃下去,天下人就无书可读了。”
“儒志论不是很好么?”
青年人微微抬头,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籍,读书人不看也罢,王朝不需要那么多思想,只需要秩序,专心致志的念好儒志论,够他们受用终身了。
若是再来一次百家争鸣,各种大逆不道的思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世人都是无知的,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甚至还可笑的将其奉为信条,而后思想不同的人,说服不了对方便会上升到冲突,甚至学术之争,如此便会催生动乱。
只读我的书,不对吗?”
万花似乎听过这番话很多此,便嗤笑一声道:“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呢,你吃不掉吧?”
这是燕国流传出来的学说。
哪怕有意无意的打压,但这话中表达的思想,实在太得读书人的心了,对于一直被逼着接受单一思想的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久逢甘霖,长夜明灯。
所以,这种思想的传播,是人力无法阻止的。
“这不止是大逆不道,而是动摇儒家根基,总有一天”
青年对于万花很宽容,只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万花也懂得适可而止,又问道:“既然要让我去东海,又何必把龙渊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那样会死很多人。”
“水混了才好摸鱼。”
青年悠然往后一躺,“那些都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而且以你的能力,这样比较容易接近那个李先生,只是那人貌似很警惕,将自己的行迹隐藏的很好,也许会以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方式藏在人群中,这点跟你倒是有点像呢。”
青年貌似想到了,那个混在士子之中,最后露出獠牙的李宣,眉头紧紧的皱起。
随后又舒展开来,从怀中掏出一卷书递过去,道:“我已经在那人身上留下了印记,其内的浊气根本不是杀招,被抹除后应该会留下感应,你到时燃烧书页便能找到那人。
你在暗,他在明,找机会逼他在人间露出真身。”
轻飘飘的话,却是相当险恶。
照姬朗的供述,那人起码是位格较高的仙神,如果在人间显露真身的话
万花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随即又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倒是想与你隔空对话一番。”
青年扯下两张圣页,令其无火自燃。
略带冰冷的火光,映亮了他眼角缓缓消失的一缕皱纹。
东海。
最中心的阁楼中,能看清整个琅琊海阁被碧波环绕的全貌。
祝筹坐在其中,时而仰头望天,时而在棋盘上落子。
东海龙渊上的天之棋局已然暴露于众人视野,他也无法阻止所有人探究的热情。
如果阻止,所有人只会觉得他祝筹是想独吞机缘。
既然如此,索性设下门槛,让真正有能力参破棋局的人脱颖而出,也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总共有九局,是天残九局的简化版本,如果能将这几题棋局都破了,那水平应当与他差不多。
琅琊海阁也迅速运转起来,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但护阁大阵已然放满了极品灵玉,只需他心念一动即可催动。
一直避世不出的琅琊阁,已经完成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祝筹深知,这次不只是所有人来破东海龙渊这么简单。
窗外,一道流光盘旋着飞入楼台,其中显露出黄御玄的身影。
“怎么十几日才回来?”
祝筹看着飞入进门,满面春风的身影,说话没什么好气,“以你的脚程,从燕国回来至多半日,又去哪个地方潇洒了?”
“潇洒甚么,老道我是那种人吗?”
黄御玄自顾自的坐到棋盘对面,见祝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讪笑道:“那几位道友盛情难却,非得让我去门内坐坐,这不就小住了几天嘛,当然,老道可没白待,这次去,也好好敲打了一番,让他们按琅琊阁的规矩办事。”
“你有这个面子?”
祝筹嗤笑一声,道:“是李先生的面子吧。”
黄御玄干笑两声,仰头看天神游物外。
“行了。”
祝筹摇摇头,“让你打探李先生的消息,如何了?”
“说起这个”
黄御玄面露苦笑:“我其实第一个去的就是步云镇,但云沉那家伙也不知道李先生在哪,以那位的脚程,念头落下应该就能瞬息万里才对,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吧。”
“也就是说,你连李先生的面都没见到?”
祝筹落下棋子,抬起头看着黄御玄。
“这”
黄御玄说不出话,只能转移话题道:“云沉不是见过李先生嘛,他作为一个史家读书人,画像列传不是很简单的事?为何不让他画一张”
“唉”
祝筹不说话,示意他往旁边看。
只见那边,挂着一张宣纸,依稀能看出是个身材挺拔的素袍男子,身处于普通小院中,没有丝毫违和。
但其面容,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实质的轻纱。
好像可以看清,但刚挪开眼睛,却发现根本记不清长相。
祝筹叹了口气道:“那位明显,不想让我等知道他的样貌,所以连“道”都在帮其遮掩。”
真正的大能,哪怕是你口中说出他的名字,都能让其心生感应,对于这种存在来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模样实在太简单了。
这种神通还有一个说法:
“屏蔽天机。”
“既然如此那不如算了。”
黄御玄砸吧着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不知道啊,这位李前辈的算计有多恐怖,老道我去燕都的时候,全程没见其露过面,但愣是将右相玩弄于股掌之中,连半圣都着了他的道。
我合计,估计半圣那老不死的,也没弄清楚自己栽在谁手上。
不过咱们也不用想太多,那位估计早就想好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老黄说着在燕国的见闻,随即往软椅上一趟,心安理得的当起了咸鱼。
“呼”
祝筹也是一位习惯谋算的棋手,听到这一系列的事情,比黄御玄想到了更深层次。
正因如此,他发现这位李先生,真的有点恐怖。
不过对于他这种什么都习惯拿捏在手中的人来说,未知就代表着计划之外,就代表着身不由己,更代表无法预测的未来走向。
这让祝筹无所适从。
等等半圣
那几部儒家定鼎之作一出来,是动摇了半圣苦心孤诣营造的根基,所以没人比他更想找到李先生了。
那是不是可以
“老黄。”
“嗯?”
“准备开阁吧,正好将收人入阁的日子,和东海龙渊的事情一块办了,既然有人想搅浑这东海这滩水,那我何不遂了他的愿?”
黄御玄点点头,驾着法宝飞出门外。
祝筹又在面前的棋盘下落入一子,顿时整个棋局的玄奥程度都上了一层楼。
时间静悄悄的来到夜晚。
步云镇,小院中。
李宣将给他画像的柳云沉送出门外,随即便关上门回来。
也不知道这小老弟最近又想干啥,难道是性取向这块真的有问题?居然要画他一个大男人的像。
主要是,画得还不怎么样,完全没有体现出那种忧郁沧桑的阳光帅气。
“呜”
啸天狗趴在棋盘之前,脸上满是无奈,摇头叹气的看着对面的老和尚,似乎在说:“就这就这?烂柯寺住持,就这点水平?”
这几天,空明老和尚天天过来。
每天早上都是豪情万丈,说今天必定要一雪前耻赢下一局,然后
到了晚上又灰溜溜的回去。
其实这不是老和尚的错觉,他每天确实都有不少进步,但无奈的是,随着对局的增多,叶子也越来越聪明了。
一僧一狗的差距始终没有拉开。
“啸天上仙,我们再来一局,我已经有破解你棋路的办法了。”
空明老和尚思索良久,随即像是茅塞顿开似的。
听着老和尚锲而不舍的要求,啸天打了个哈欠,只能又拨弄着爪子一阵比划。
意思是,这是最后一把了,虽然俺是工具狗,但也不能全天候陪你下棋。
虽然啸天不用睡觉,但没看小玉姐都天天睡吗?
生活需要仪式感嘛,睡觉虽然没用,但很舒服啊!
“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把。”
空明老和尚说完,又加了一句,“今天的最后一把。”
另一边。
“大锅锅,你知不知道,骚是什么意思?”
米金小和尚天真的问道,“衙役大叔们天天都说这个词呢。”
他这些天住在府衙,门口的衙役的话题基本上离不开碎月楼的姑娘,最常说的就是这个词,脸上好像还带着男人都懂的笑容。
“噗”
李宣刚坐回来喝了口茶,听到的瞬间又全喷了出去。
顿时,趴在他头顶的嫦小玉,也跟着打了个跟斗。
“这个这个怎么解释呢”
李宣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和尚说,这是个少儿不宜的话题。
“告诉告诉我嘛,大锅锅。”
米金小和尚求知欲旺盛,眼中的天真无邪令李白嫖有点羞愧。
“嗯,骚大概就是”
李宣想了想,艰难道:“大概就是美丽,好看的意思吧。”
“哦,原来是这样”
米金小和尚歪着小脑袋。
他学习能力很强的,现在已经能举一反三了。
既然骚是美丽的意思,那骚蹄子就是好看的马儿吗?
“原来,我也挺骚的。”
听到稚嫩的童声。
李宣顿时嘴角一抽,随即悄悄看了老和尚一眼,生怕老和尚听到拿着木鱼过来打人。
但老和尚明显没这个心情,坐在那摇头叹气。
又输掉了,不过这次还好,坚持到了后局。
不管如何,今天收获不错。
空明老和尚行了个礼道:“多谢啸天上仙指点,老衲明天再来。”
随即便招呼着小和尚,准备跟李宣通报一声离去。
“多谢李先生这些天的宽容。”
老和尚诚心实意的躬下身子,双手合十。
和啸天上仙下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的,更别说李先生偶尔还会在旁边指点两句。
这也是他能勉强追上啸天进度的缘由。
如此大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报答了。
“空明大师不必如此客气,小和尚小和尚很讨人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李宣面色一顿,随后像没事人似的摆摆手。
对于僧人来说,每天有些斋饭吃,就已经足以感恩了,但他其实觉得没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
空明老和尚客气道:“不能白白受了李先生好处,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老衲的地方,尽管开口,老衲必当竭尽所能。”
“说起来,倒确实有件事”
李宣讳莫如深的笑笑。
“嗯?”
被李宣拉着的空明老和尚有点懵。
他就是客气客气啊。
毕竟现在,老和尚一个穷得叮当响,圣僧的修为又微不足道,棋艺都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什么能报答先生的?
“其实也没什么。”
李宣凑过来低声道:“我知道,你最近在偷偷看一本好书,可否借我一观?
没错,就是那本制服诱惑你懂得。”
“原来是借书啊。”
空明老和尚微微一叹,“原来先生都看出来了,真乃神人也,此事倒是不难,只是希望”
“放心!”
李宣云淡风轻的保证道:“因为我平时爱舞文弄墨,这本书只是借他山之石而已,再者我何等人也,诚信小郎君也!绝对不会往外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随即在心中加了句“还有小和尚知”。
“嗯。”
空明老和尚很信任李宣的为人,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后,将一本册子塞到了李宣的怀中。
就好像火车站附近卖小黄碟的老板似的。
“多谢,过几日就还给大师。”
李宣也没看,而是满脸淡然的点了点头。
越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越是不能做贼心虚,否则女人都是天生的侦探
“老僧告辞。”
空明老和尚去前厅叫了米金,一老一小从院门出去。
走出门外,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又回头看了看李宣淡然自若的脸色,老和尚蔚然一叹道:“李先生真乃神人也。”
“师父,怎么了?”
米金小和尚心不在焉问道。
他小脑瓜里还在想“他到底骚不骚”这个问题。
“你不懂。”
空明老和尚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解释道:“李前辈之前跟我说得那句箴言原来大有深意,其中禅机简直是佛陀智慧。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原来他早就看出,老衲最近有五阴炽盛,堕落红尘之危,今天更是拿走了那本,应该是去参悟无上大道去了。”
“哦”
米金小和尚不明所以。
“现在,我不再需要那本书了。”
空明老和尚诵了一声佛号,目中现出梵文金纹,与米金一起往府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