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宝船楼。
一个年轻棋手慢条斯理的从休息的舱室走出来。
“啊,原来已经中午了,那边论棋之处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
年轻棋手平静的看着高悬的太阳。
虽然已经迟到了,但他一点也不慌,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洗漱,换了身帅气逼人的衣服,才慢悠悠晃了出来。
经过甲板的时候,年轻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背影,同样是月白色的长袍,但那人挺拔如玉树的身姿,冯虚御风的气质,竟然让他生出了一种形惭自秽的感觉。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虽然此人背影无双,但若是论起面容,应该胜不过我方元让。”
青年人嘀咕了一声。
虽然他还挺好奇那个背影的正面长什么样,但若是绕过去看,就显得太过掉价了。
作为这次琅琊海之行中,唯一从中州来的天才棋手,他得保持应有的气度。
正了正衣衫,方元让朝着论棋的地方走去。
嗯,听说越国的老国手很厉害,但待会如果见了他的绝世天资,应该会盛赞一番吧,说不定还会收自己为徒?
到时,方元让先谦虚一点,就说:
“中州地大物博,我只是一个资质普通的平凡棋手,资质愚钝不敢当前辈徒弟。”
随后再与老国手对弈一局,用出万化归元的棋势战而胜之,随后淡淡一笑,不带走半片云彩。
卧槽。
“方元让啊方元让,你还真是个装哔的天才。”
他想到这个画面,连嘴都情不自禁的歪了起来。
装哔技巧也是需要实力傍身的,谁让他实力在这个船上最强呢?
之所以有这个自信,是因为方元让有万化归元,乃是曾经纵横东南境,甚至在中州都首屈一指的神秘棋手——棋鬼所传之法。
挪动着脚步。
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论棋的楼。
透着股仙家气质的建筑,能听到人声鼎沸。
“嗯?论棋之声如此之大,看来很激烈啊。”
方元让觉得有点不对劲,随即又摇摇头道:“唉,东南列国不如中州胜地,未曾蒙受教化,涵养这块不太注意。”
随即,他走进门。
入眼便是目光涣散,靠在墙边怀疑人生的棋手,嘴中还喃喃自语着什么,大多是两鬓斑白的老者,如果换上衣服,估计活脱脱对生活失去希望的老乞丐。
右边的人少些脸色也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
方元让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便走到墙边去问道:“兄台,我想要找越国老国手,请问他现在......”
“找什么找。”
那面容方正的棋手喃喃道:“你就是上了天,也最多跟狗差不多。”
方元让脸色陡然一红。
特么,怎么说话的。
一见面就骂人是狗,东南境的棋手们实在太不讲礼数了。
没素质!
方元让正想发作,旁边的中年人走过来,苦笑道:“兄台别急,他还真没妄言,因为确实有只犬类灵宠通晓棋艺,而且十分厉害呢。”
方元让挑起眉头,道:“所以.....这两片人,左边是胜过那只灵兽的,右边是不如那只狗的?”
他看了看,右边明显比左边人多。
也就是说,有这么多人连狗都不如?
东南境的精英棋手们,居然就让一只狗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非也。”
中年棋手又强调道:“那只灵宠聆听过高人教诲,真的很厉害......”
“所以?”
“所以两边都是不如狗的,咱们这是开局就输,左边那些比较厉害,撑到了中盘。”
说着,中年人指向一旁。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便看到中间那鸡飞狗跳的场景。
可能没有鸡飞,但狗跳还真确实.....
九个棋盘围成了一圈,每个棋盘前都有个棋手正在冥思苦想,而与他们下棋的对象,是一只憨憨傻傻的柴犬,在中间绕着圈圈,来回奔波于各个棋盘之间。
时不时便有投子认输的棋手,甚至有的上了年纪,当场就晕倒在棋盘上,被后面的棋手掐着人中抬走。
随即,又有人补上空缺。
“东南境的棋手,就这点水平?”
方元让摇摇头走了过去。
下不过狗,那不是废物是什么?
哪怕是再聪明的灵宠,在弈道还能胜过人不成?
虽然有失风范,但既然这么多人都折戟沉沙,那也只能让自己.....
......
片刻后。
棋盘前。
柴犬面露不屑,轻轻挥了挥爪子。
抬走,下一个。
年轻人,你这也不行啊。
方元让脚步踉跄,双目无神的坐倒在一帮老头中间,也就是撑不过中盘的行列。
刚刚的中年人没有嘲笑他,毕竟大家同病相怜,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但方元让仍然陷入了自我怀疑。
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我的万化归元......天下无敌的棋道......我难道是个废物吗?”
一个天才棋手失去了梦想。
“不,我不信!”
随即方元让又坐了起来,凑到中间的九个棋盘前,观看啸天与诸多棋手的对局。
...........
与此同时。
不远处,在满是花卉的楼之中。
一个是万花所化,身躯都缩在黑袍之中的老者,另一个是读书人玄二十一。
面前有个花瓣交织而成的幕布,上面显现的正是另一边九个棋盘上的景象。
每个侍女都是花瓣所化,所见之处便能将影像传递过来。
“这方元让心高气傲,学了万化归元连中盘都撑不到。”
万花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下来,“我之前还打算让他帮我试出这灵犬的几分深浅,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玄二十一则是沉吟道:“如此多德高望重的棋手都输了,甚至连撑到后盘的都没有,在下觉得已经确定无误。
只是,依照那人之前的行为来看,应该会暗中掌握一切,直到最后才出来一锤定音,这次为何要在还未到达琅琊海之时,便做这种大出风头的事情呢?”
“嗯......”
万花心中的疑虑已经散去,沉吟道:“你平时大概是不下棋的。”
“此话怎讲?”
玄二十一愣了下。
“你知道为何所有人都胜不过那只柴犬吗?”
万花观看着棋局,随后又道:“因为它的棋路的下法,是从天残之局中衍生的。”
“你是说.....”
玄二十一心中仿佛划过闪电,恍然大悟道:“它其实是在暗中指点这些棋手,引导他们参破东海龙渊上的棋局。”
说完,他轻轻点头,又问道:“那怎么接下来应该如何?既然要逼迫他现出真身的话,引来海中的大妖如何?汪洋之中不乏上古异种,其强横连散仙也要退避三舍。”
“不行。”
万花拒绝的没有丝毫犹豫,似乎是为了说服玄二十一,她又解释道:“船上还有黑白二老,烂柯寺圣僧,上古异种发起狂来横行无忌,哪怕这几位高人对我等没有敌意,也只能迫不得已出手。
三个散仙,比寻常一品还强,此举不可取。”
“那咱们应当如何?”
现在,玄二十一已经唯万花马首是瞻。
这位流月城主确实深谋远虑,连隐藏得如此之深的幕后大能都能揪出来,甚至还对其计划了若指掌,这是连执掌燕国朝堂多年的姬朗都没做到的事情。
也难怪半圣会将如此重任交给她。
“你不必多管,我自有办法。”
万花关闭了投影,背负着双手走了出去。
路过甲板之时,她看到了面朝大海的一对璧人。
苏泠音不知何时跑过来,坐在船沿边上,两条白藕似的腿伸到外面轻轻摇晃,脑袋靠在旁边的肩膀上。
“石头记.....木石亦有情......”
她为不可查的低语两句,随后叹道:“这男子也只是那条狗的一枚棋子罢了,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既然能说出那番话,应该是真心的,便放你一命吧......”
说完这句话,穿着黑袍的万花便转身离去。
苏泠音似乎心有所感的回过头。
但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了?”
李宣手中握着鱼竿轻声问道。
“没事,我就是突然觉得,那个穿黑袍子的老爷爷有点眼熟。”
苏泠音不太确定,又回过头来灿烂一笑,“我想继续听红楼梦的故事。”
..........
楼之中。
方元让感觉面前的棋盘有些模糊,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也难以分辨,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大脑传来深深的眩晕感。
他已经整整输了七局了。
而且没有丝毫的进步,或者说对面那只柴犬从来都没有用出全力,他每一次输的速度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撑到过中局。
我是谁?
我在哪?
为什么,为什么连中盘都撑不过去就输了?
这还是个人....哦,对手是狗啊,那没事了。
不对!这更加离谱好不好!
以一敌九,还游刃有余的将所有人下得一败涂地,这是在做梦吗?
方元让心中不禁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也许输的不是他,而是万化归元?或许连创出万化归元的棋鬼本人来了,同样不是那只狗子的对手呢?
之前还以为打败一只狗有手就行。
万万没想到,他其实没手。
最最最可怕的是,这只狗子还是聆听了他人的棋道,连教出来的一条狗都这么离谱,那对方本人是什么魔鬼啊?
天残之局本局?
方元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突然想起了那个站在甲板上的青年背影。
为何此人能如此的遗世独立?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老.....老师?”
方元让两只眼睛瞪圆,看着走进来的老者满脸的不可置信。
好像看到了某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
“哼,老夫可不记得有你这个记名弟子。”
黑袍老者说话的声音像是枯木摩擦,生冷的让人心底发毛,“你刚刚大概在心中埋怨万化归元不够强横,老夫亲自前来也于事无补,可对?”
“弟子.....弟子....”
方元让心中一惊,随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他刚刚确实嘟囔过这些话,但之前根本没有见到老师的身影,莫非自己心中的想法被看穿了不成?
场中的众人也循声望来,便见到了一个浑身被包裹在黑袍之中,看不清面容的佝偻老者,并在外面的双手枯瘦得和鸡爪似的。
“你....你是棋鬼,你居然还活着?!”
越国的老国手胡须颤抖。
那个身影,是他永远的梦魇。
“棋鬼?”
“你还年轻,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号,当年此人在咱们东南境纵横无敌,一手万化归元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听说此人当年便是一副老者形象,现在还未坐化么?”
议论的众人也是悚然而惊。
不管是哪一脉的修士,年纪大了都会显出老态,这证明气血正在枯竭。
一个气血枯竭的人,是怎么活了数百年的?
旁边的黑白二老,空明老和尚也同时皱起眉头。
棋鬼的气息,有点怪。
特别是老和尚,他貌似看出了什么,但一时间没有点破。
“当年我与你师父对弈三天三夜,那时你还是个棋童,没想到一转眼也是老态龙钟了。”
黑袍老者偏头看了眼老国手,语气轻松的像是在拉家常。
“我要与你再下一局。”
老国手虽然精神不好,但仍然勉强着站起身子。
“当年之事非我所愿。”
棋鬼叹了口气道:“我观你棋艺,虽比越国上任国手强上三分,但我和他的差距,远远不止这三分,若是放不下执念,你顶多三年好活了。”
“那你来这作甚。”
老国手沉声问道。
输给啸天其实并不算什么,只是心里有点难受罢了,但与棋鬼下棋,是很可能会死人的。
这茫茫汪洋之上无处可逃,棋鬼能在气血枯竭之下活上数百年,修为已经深不可测,如果要强逼着在场棋手与之对弈,整个东南有名有姓的棋手岂不是要被一锅端?
“弈棋之道,三十年是一个槛。”
棋鬼平静的看着在场众人,“我胜过列国国手之时,便没有用尽全力,现在过去了何止三百年,你们还有资格当我的对手吗?
我这次来,只是为了与它对弈。”
顺着鸡爪似的手指,众人看到了坐在那的呆萌柴犬。
啸天歪了下脑壳。
它是有点累了,确实不太想下了。
“呜...汪汪....呜。”
啸天一阵狗言狗语,浑然忘了李宣不在,自己能说话这件事情。
“好,看来你是同意了。”
棋鬼的声音能听出一丝镇中。
“?”
啸天微微后仰。
谁同意了?
别篡改我发言啊喂!
你这么想下,去找李大大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