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尔特从17层回来之后,睡眠就变得极差。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也不是不困,就是总有一种被谁的目光窥探的感觉。
这种目光里是透露着一种热情的渴望,或者说,垂涎。就好像不怀好意的恶兽盯上了他的猎物。
富尔特在这种注视下,神经高度紧张,虽然找不到来源,但是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只对他微笑的巨大眼睛。
这天,他好不容易勉强自己睡着了,就又陷入了梦魇。
这段时间,他一直重复着做同一个梦,血红的天空下,他在黑色的沙丘上赤足狂奔,在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穷追不舍。
富尔特不敢回头,也就看不清它的面貌,只是那巨大的恐惧感驱使着他不断向前。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他的双脚因疲惫而放慢了速度,然而那紧跟在身后的猎食者依旧和他保持着和原来相同的距离。
不管他跑的快,还是慢,它都跟着他,保持着那样的距离,就像是漫不经心的戏耍,但是富尔特却永远被恐惧和焦虑驱使,不敢停下脚步。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停下,就是死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可能永远跑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富尔特终于摔了一跤,整个身体向前扑去。
画面最后定格在笼罩在他头上的巨大阴影上。
富尔特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他的嗓子很干,又是火烧火燎的疼。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太阳还没有在地平线上冒头,但是黑夜的颜色已经很淡了。
富尔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6点。距离他入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0个小时。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温热的水抚慰了他因紧张而痉挛的胃部,也稍微安慰了他紧张的心情。
富尔特喘了口气,坐到了床边。这两天他都睡的极早,就是怕夜里困难。
但是明明睡了这么长时间,却依旧身心俱疲。
那个影子,好像又变大了。他不安的想着,每次做梦,都是几乎完全相同的剧情,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摔倒之后,投下来的那个巨大阴影。
它一次比一次更大了,这几意味着,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了。
富尔特明白,等它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能从梦中醒来吗?
富尔特不想猜测,他隐隐明白最终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枯坐到日出东方的时候,他总算基本平复了情绪。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撒在他身上,就是暖洋洋的。
反正在屋子里也坐不住,富尔特决定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换换心情,想出个应对的方法也不一定。
他现在居住的第八层,是一个夹在科技和魔法中间的世界。
站在门口一眼望去,有在路上开车,也有人骑着魔法扫帚在天上飞。
穿着长袍的法师混杂在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中间,赶去上课的孩子有的骑车,也有的骑着模样奇怪的魔兽。
富尔特将自己融进人群里,慢慢的走着。现在正是上班上学的时间,街上的人绝对不少。
人潮拥挤中,有些磕碰是免不了的。但是当富尔特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接着几天睡不好让富尔特的自控能力大大降低,他瞬间心头起火,“你!”
那撞了他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一侧身就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又回到了人群中。
富尔特一股火气就冲到了脑门儿上。他趁着那人的身影还没完全消失,当下就跟了上去。
撞他的那人穿着一件暗红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遮住了面容,只是看身高绝对鹤立鸡群,倒也不难追踪。
富尔特跟着他七拐八拐的,倒是也没把人跟丢。
直到进入了一条阴暗的小巷,他有些犹豫的停下了脚步。
那人闪身进了一家店,而富尔特站在门口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他不喜欢被人骗上门的感觉,但是如今已经到了,不进去看看好像又不合适。
富尔特很快作出了决定,他掀开了那神色的门帘,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香烛的味道,不算浓郁,但是存在感却很强。
富尔特站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四处打量了一下。
房间左侧的窗子上有彩色的玻璃拼成的图画,前面坠着从双边垂下来的吊兰,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窗子下面摆着一把摇椅,上面有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抱枕和毯子,可见房间的主人很喜欢在这里晒太阳。
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桌子很大,但是却很矮,下面铺着厚厚的棕色地毯,旁边围着一圈抱枕。
桌子后面有扇门,再往右摆着一个淡黄色的柜子,上面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插着像是水仙一样的白色长颈花,花瓣珊瑚还带着颤颤巍巍的露珠,一看就是刚刚摘下来不久的。
这屋子看起来倒是挺明媚的,富尔特心想,他一开始进来之前,也对房子里的布置有些猜想。
在他的预想中,这应该是一间阴暗的,挡上了窗子,白天也点着蜡烛的屋子。而不是这样看起来称得上明媚的房间。
哗啦一声,屋子后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戴着奇怪形状帽子的女人走了出来。“很意外吗?”她笑着问。
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麻布裙子,上面缀着层层叠叠的流苏。
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一串缀着彩珠的镯子,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发出叮当的声音。
富尔特看着她狐狸一样的眼睛,摇了摇头。
那女人叮叮当当的走了过来,在桌边跪坐了下来,“坐吧,”她说。
富尔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叫我来,是要干什么?”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他。她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摆着了桌上。
“我算是个占卜师,你可以叫我月明。”她慢条斯理的说,一边打开了那个黄铜色的盒子。
“我叫富尔特。”富尔特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既然她想卖关子,那就随她去好了。
“我知道,”月明回答,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子。
富尔特看了一眼,不大的铜盒子里摆满了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水,月明手里这个,是淡淡的灰色,里面有流动着的细小金箔。
“要不要猜猜这里面是什么?”月明笑着问。
富尔特摇摇头,“你这么说话不烦吗?弯弯绕绕的,有什么意思。”
月明只是笑,“是我的不对了。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你这几天,没睡好吧。”月明说。
富尔特翻个白眼,“我这个黑眼圈很明显了吧。”他不耐烦的说。
月明皱了皱眉,“虽然我知道自己说话不太直接,但是你的脾气未免也太暴躁了一点。”
她慢悠悠把手里的瓶子又放回去了,“你要是不想回去等死,就克制一下自己,不然就请慢走不送。”
她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的说话,但是出口内容却没有之前那么平和了。
富尔特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他干脆利落的道了歉,“我是因为连着几天没睡,脾气有点控制不住了,不是针对你。”
月明这下子满意了,她站起身,“你稍微等我一下。”说完,就转身回了里间。
富尔特乖乖的等着,不多时,就见她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瓷杯子。
月明把那个深蓝色的杯子放在了富尔特的面前,“喝吧。”
富尔特看了她一眼,把杯子端了起来。
深蓝色的杯子里的茶水也是蓝色的,看不出是它本身的颜色,还是被茶杯映的。
水面上飘着白色的花瓣,闻起来有淡淡的香。
像是茉莉,富尔特想着,然后把茶水一饮而尽。
微甘中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入了他这几天饱受折磨的胃部,富尔特精神一振,只觉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疲惫都消散了。
“谢谢。”他诚恳的说道。
月明摆了摆手,“这也就是个临时缓解的法子,不能多用,要是想根治,还是得用别的方法。”
她将两只手都搭在了桌沿上,嫩葱一眼的手指白皙纤细。
“你之所以失眠,是因为螈在你身上坐下了记号。它在杀死猎物之前,总喜欢折磨他们,让他们充满负面情绪才行。”月明解释完,对上了富尔特不解的眼神,笑了一下。
“我忘了你不知道。20层的监察,就是螈。”她对富尔特解释。
富尔特恍然大悟,“就是那些大眼睛吗!”
月明点点头,“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手啊脚啊的什么的,就没必要现在说了。
“你有什么办法?”富尔特紧紧盯着月明,他知道她肯定不是义务帮助自己的,于是已经做好了不惜代价的心理准备。
月明叹口气,“说实话,这事我没有办法,但是我知道谁有办法。”
“你想要什么?”富尔特直接的晚了出来。
月明没有立刻回答。她伸手把左臂的袖子慢慢挽了上去,露出大臂上那个黑色的印记来。
“我和你,是一样的。”她说,“你的手臂上也有这个印记,只不过你看不见而已。”
富尔特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是之后你看见就懂了。”月明说,“我知道一个人,能让螈暂时放过我们,但是我离不开这个屋子,所以只有拜托你去找他了。”
富尔特点点头,“谁?”他问。
月明放下了袖子。她从身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了富尔特的面前。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在哪里。”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着富尔特,又看了一眼桌面。
富尔特会意,把她推过来的东西拿了起来。那像是一个草编的娃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枯黄的身体上还有黑色的斑斑点点。
看他把那娃娃收了起来,月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到21层去,把这个娃娃烧掉。他就会出现。”
月明紧紧盯着富尔特的眼睛,“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都不要怕,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用刀砍下他的脚来才行。”
“千万千万不要拖延。等时间长了他就会恢复意识,到时候我们两个必死无疑。”月明说。
“21层又在哪里?”富尔特皱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上去。”
月明笑了,“你有系统,不是吗?”
富尔特的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月明抬手看了看自己修剪的整齐圆润的指甲。
“你们有系统的人,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认出来。”她说。
“但是我的系统已经不能用了。”富尔特回答。
月明摇摇头,“那是你的问题。”
她重新又把之前放回盒子里的琉璃瓶子拿了出来,递给了富尔特。
“你拿着这个回去,睡觉前分别涂在两侧太阳穴和眼皮上,就能睡好了。”她说完,又加了一句,“但是如果你在这瓶药水用完之前还没有成功,那就彻底没有办法了。”
富尔特收下药水,还想问什么,但是月明就挥了挥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走吧。”
富尔特眼前一花,就回到了之前的街道。
拥挤的人群依旧向着不同的方向流动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凭空出现。
富尔特攥紧了手里的瓶子。那冰凉的,硌人的感觉提醒着他,之前的一切并不是他异想天开。
那就好,那就好。富尔特一边想着,一边向他的住处走去。
他要回去理一理思路,然后再找一个能和系统联系上的地方才行。
之前在17层的沙漠里,他听见了系统的声音,那么在现在的8层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地方呢?
至于会不会再遇上危险总之是不会比现在更惨了吧。
富尔特笑了一下,至少今天,他能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