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堉拧不过朱和坚的固执,最终还是直接回去了。
入轿之后,看着寒风凛凛中,朱和坚虽然身体不适,却依然坚守着规矩,并没有回府休息,只是站在那里恭送着自己离去,脸色苍白至极,但神色间却一如既往的谦逊恭敬,朱和堉不由眉头微皱。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离开,最是坚守礼仪规矩的朱和坚,就会这么一直恭候着,无奈之下,也不好再多停留,只是让轿夫起轿。
在朱和堉眼中,朱和坚看似性子随和恭顺,但从某方面而言,为人比自己还要固执迂腐,又痴迷小戴礼记、周礼、仪礼等著,并时时以此来要求自己与身边人,对朱和堉虽然恭敬,但两者一旦想法冲突时,首先退让的却往往是朱和堉。
对于朱和坚的这般性子,很多时候朱和堉都很头疼无奈。
但朱和堉却没有发现,正因为朱和坚在他眼中性子固执,又最重视人伦纲常的仪礼,所以他才会对朱和坚如此放心信任。
当轿子远离了朱和坚的府邸,想着朱和坚的身子与性子,朱和堉不由一声叹息。
“来人。”
随着朱和堉的一声呼唤,轿子旁的长随连忙应是道:“太子殿下请吩咐。”
朱和堉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父皇他前些日子不是赐下了一些山参吗?回府后挑些好的,等明日送到老七府上,让他好好补补身子,跟他说不要节俭凑合,该用就用,参汤更要常喝,这东西最补元气,若是用完了就再来与我要罢了,索性把那些山参全都送到老七府里,否则以他的性子,再怎么说也不会主动来找我索要,反正我这里也用不上”
“明白了,太子殿下。”
那长随恭声应道。
对于朱和堉的吩咐,那长随没有觉得丝毫意外,事实上,太子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府里只要有了上好药材,朱和堉总会第一时间就想到朱和坚,从来没有丝毫吝啬。
朱和堉却没有安心,沉吟片刻后,又说道:“对了,听闻京城富和药房最擅长调制补药,你明日把那里的大夫请到东宫,就说本太子有事要向他们询问。还有,你明天让人找些善于熬制药膳的厨子,然后挑两个最好的也送到老七府里,哎,别看老七性子固执,他每次吃药的时候,那神情就跟受刑似地,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来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听朱和堉一反常态,唠唠叨叨的没完,一向刚严的表情,此时竟也出现了一丝柔和,那长随不由一笑,道:“太子您对七皇子殿下当真是思虑周到。”
朱和堉摇头苦笑:“我兄弟虽多,但同母所生的,却就他一个,能真心待我的,也就他一个,可惜天不见怜,老七的身子生下来就是这般样子,性子固执不说,无论什么东西都不懂得去争,每年父皇赏赐给皇子诸王的财物,他总是挑些差的拿,父皇又一直顾不上他,若是我再不多照看他一些,又有谁还会照看他。”
就在朱和堉为朱和坚的身子而费尽心思的时候,却说朱和坚的府前,目送着朱和堉的轿子依仗离开之后,朱和坚突然身体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只不过,朱和坚身边的那些随从,却皆是早有准备,连忙近身扶住,然后急忙送到府中。
朱和坚从小身子就虚,不能久站,今日德庆皇帝寿典,却足足让他站了三两个时辰,此后的赏灯与宫宴,诸般应付,也算不上是休息,其实早已是坚持不住了。
只是,在太子朱和堉的面前,他依然是一副还能坚持的样子。
之所以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朱和堉安心,而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显得太病弱。
身子病弱从某方面而言,是一件好事,也是一种很好的伪装,若是身子健康些,以朱和坚的年龄,怕是早已经被封王离京,从此远离大明中枢大明的亲王固然逍遥自在,但那并不是朱和坚想要的。
但是,“过犹不及”的道理,朱和坚一向很明白,任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压在一个随时都会出现意外的病夫身上。
所以,这些年来,朱和坚的身子与病情一直都很“稳定”,身子好些的时候,他表现的更虚弱一些,身子变差的时候,他表现的更健康些,总之,朱和坚的身子情况,这些年来在外人眼中,一直都属于“需要长时间留京疗养,但只要治疗得当就能康复”的样子。
而今日,朱和坚之所以会催促太子朱和堉离开,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子经过这场德庆皇帝的寿典,已是坚持不住了,而他不想让自己太过虚弱的样子被太子朱和堉看到,虽然这般模样会让德庆皇帝与朱和堉在担心之余,亦会对他更加放心,但前些日子他才在皇子学堂“发病”一次,若是短时间内再次发病,一旦传播出去,会影响他“只要疗养得当就能康复”的形象。
朱和坚一向很注意形象,也很注意细节。
被下人扶到卧室中,又早有人把准备好的参汤喂了他一些,朱和坚的状态总算好了一些,虽然身子依旧无力的靠坐在床头,但苍白的脸色总算红润了一些。
休息片刻后,朱和坚恢复了些力气,缓缓睁开双眼,叹息道:“温神医的补药很有用,今日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多亏了他给我准备的药丸。”
不知何时,一名中年儒生已是来到朱和坚的床头,默默的看着朱和坚虚弱的样子,眼神古井无波,但似乎又有些许敬佩。
即使有药丸相助,以朱和坚的身子,今天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更多的还是靠着毅力,以及心中的一股狠劲。
而这也是这名中年儒生看好朱和坚的原因之一。
仔细的观察了朱和坚脸色片刻,中年儒生摇了摇头,冷声说道:“那药丸只是透支身体元气罢了,不可多用,殿下你还是应以身体调养为主,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经过今天这般透支,接下来这些日子你怕是不会好受。值得吗?”
朱和坚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值得,父皇寿典,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这是孝道。更何况,我身份特殊,若是今天不去,想要光明正大的与那赵俊臣见面,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中年儒生眉头微皱,道:“是不是太急了?而且经过这般接触,殿下你的底细怕是要被他猜到了。”
朱和坚微微摇头,轻咳两声后,缓缓说道:“必须要着急一些,那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势力声望增长太快,反观咱们,如今势力声望皆弱,若是再拖拖拉拉,日后等他真正成势后再联络情谊,表明立场,他怕是反而对我看不上眼了。毕竟对外朝权臣而言,与其支持我这个病夫,还不如支持一些更加年幼的皇子。”
顿了顿后,朱和坚双眼微眯,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些难nn思,又说道:“至于会被他猜透底细,我并不担心,若是他真能猜透我的底细,说明他是一个聪明人,我喜欢与聪明人合作。”
听朱和坚这么说,中年儒生沉默了。
正如赵俊臣所猜测的一般,朱和坚如今确实从某种程度上与内廷宦官势力达成了默契,这是朱和坚的底牌。
只是,想要争夺皇位,仅仅只是得到内廷的支持还远远不够,必须还要有外朝的支持。
如今外朝势力,不外乎是周尚景、沈常茂、黄有容与赵俊臣四派可引为援助,而朱和坚想要结盟的人,却是根基最浅声望最弱甚至连入阁资格都没有的赵俊臣!
无他,与其他三人相比,赵俊臣根基声望最所以选择余地也朱和坚不用担心自己反受控制而赵俊臣面临的危机最大最多,所以也最不想太子朱和堉继位,而且赵俊臣最年轻,与随时都有可能致仕还乡的周、沈、黄三人不同,若是能与赵俊臣结盟,能给朱和坚带来更长久的支持。
所以,待详细了解了赵俊臣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后,第一次与赵俊臣见面,朱和坚就先行示好,第二次见面,朱和坚就向赵俊臣透露了立场与底牌。
而且与赵俊臣相同,朱和坚也在期待着两人第三次的见面。
与中年儒生说话之间,朱和坚好不容易积蓄的一些体力元气,似乎都已被消耗干净,说到后面,已是声音虚弱。
很显然,朱和坚需要休息了。
只是,中年儒生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一般,沉默片刻后,突然再次开口道:“刚刚得到消息,何明老前辈已经同意再次出山,接替肖温阮担任太子太师。”
何明,肖温阮之前的太子太师,擅长传授帝王心术,只是那一套太过阴暗,太子朱和堉并不喜欢,而德庆皇帝也不想朱和堉太早接触这些,所以太子太师的位置,就由肖温阮接替了。
如今肖温阮打算致仕,又打算扭转太子朱和堉策略心术上劣势,所以在致仕之前,一直都在暗中联络何明,想要请他再次出山辅佐太子。
听到中年儒生所说的消息,朱和坚神色间闪过一丝缅怀:“何明师傅吗?记得以前太子不喜欢他,却是整日被我缠着,可惜我不是太子,所以他不喜欢我,而我也只从他身上学到一些皮毛,不过也正因为这些皮毛,我才能有今日的经营。”
中年儒生摇头道:“殿下又何必自谦,以殿下之聪慧睿智,只要一些皮毛,就已是可以无师自通,如今怕已是青出于蓝了。”
朱和坚轻轻一笑,并没有否认,只是喃喃说道:“可惜了,我多次请何明师傅出山,但他就是不答应,如今却同意出山辅佐太子我毕竟不是太子啊,可惜了,何明师傅既然年岁已高,不在老家颐养天年,又何必出山费心费力?”
说到这里,朱和坚神色间闪过一丝伤感,又说道:“想办法送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