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范希希都来到城南村半个月了。
平常就早简单的束一下冠,带着整个城南村的妇女们开始纺织工作,一直到日落时分收工回家,一般躺在床就睡了。
葛同舟为了让范老哥放心,特意给他去了一封信。
“痛失小女实在令人惋惜,望兄台振奋精神,期冀为百姓谋福祉。”
潜台词就是,你放心吧,你闺女已经到我这儿了,你也别整日担心,好好干好你的县令就是了。
范县丞也给他回了信“兄台的慰藉实在是令人宽心。”
潜台词就是我总算是放心了。
江乾亮他们三个大男人也不会做饭。平常就范希希把饭做好,他们差不多也从农田里回来出一身大汗,坐下就吃也不讲究什么。
葛通周有的时候会给他们带点小酒,一起坐下吃点。
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他们四个年轻人一起吃吃喝喝,大家对朝政都闭口不谈,平常就说一说一天的劳作有多么辛苦,或者说说果树的长势。
但是到了晚,江乾亮整日对着茅草屋的顶发呆睡不着。
白天的精神也越来越涣散。
才开始的几天跟没事儿人一样,可是慢慢地状态就越来越不对了。
胡子也不刮,头发也简单束一束,总是有些凌乱的头发挡在眼前。
假设葛通周带点酒来喝,也总是一个人倒着酒,一盅一盅的下肚。
黄天和大牛都很担心他。
其实之前黄天和大牛跟着江乾亮进京之后,黄天就去找褚青山了。
结果褚青山那边因为把跟荣家有关的册子给弄丢了,实在是对荣家这些残余的势力,即使想要照顾也有心无力。
皇帝刻意打压他,鄂家也在打压褚家。
褚家的处境也不好,可谓是步履维艰,黄天带着大牛在他那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没有任何的收获。
就跟褚青山告了辞,先带着大牛回城南村了,走时还给褚青山留了一个联络的字条,有事还可以来城南村找他。
黄天回到城南村之后,就听说葛通周已经把周围的地界全都买下来做果园了。
葛通周听说他这个村长回来了可是高兴的厉害。
葛通周虽然之前也是诸暨的父母官,可是自从出了之前严重的灾情那档子事儿,大家都不愿意搭理他。
虽说地是买下来了,可农民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干。
葛通周正发愁呢,黄天回来了。
他想着不如擒贼先擒王,先和黄天谈好,之后一切就都好办了。
黄天先是听了听葛通周对这块儿果园打算怎么修整,觉得也不失为能带着村民致富的好方法。
就带着葛通周一家一家的跑农户,一家一家的说服。
大家也都看在黄天的面子,逐渐接受了葛通周。
果园办起来了,妇女们没有事情做,葛通周又把剩下的钱买了桑蚕,让妇女们养蚕,卖蚕丝。
大牛跟着黄天去城里卖果子的时候,碰到了倒在路边,穿着和尚衣服的江乾亮。
头发倒是还有,藏在帽子里罢了。
两个人就把他抬回了城南村,暂时把他安顿在了这里。
江乾亮身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到这里来,江乾亮没有问,他们也没有说。
但江乾亮来到这里之后就有和黄天透露自己之前皇帝的身份。
毕竟就现在这种状况而言,前朝皇帝的身份是个累赘。他觉得有义务让黄天知道。
不然官府也一直在发他的通缉令,就算江乾亮他不主动说,黄天他们也迟早也会晓得。
他既然要先借宿在这里,当然就要实话实说,不然就是给人家添麻烦。
黄天之前其实内心也有猜测,毕竟他在快到京城的时候给王秉立送过信。
从信的内容也能猜测一二。
可是江乾亮自从来了城南村,状态越来越差。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
很难去接受你所认识的所有人、你所信任的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背叛了你。
仿佛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你现在周围的人都还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复着自己以往的生活。
你自己也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努力振奋自己,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压抑了,压抑的人要崩溃了。
更何况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江乾亮经常感觉自己灵魂仿佛都已经被摔得粉碎,但他每天还要带着自己粉碎的灵魂,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干活,去吃饭睡觉,去生活。
仿佛手的事情一停下来,过去的回忆就像是虫子一样,成群结队,黑压压的一片向自己涌来,自己就算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去抵抗,也束手无策。
经常拿铲子挖着土,突然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但仿佛旁边还有一个自己清醒的人,看着跟傻逼一样的自己,抱着胳膊忍不住嗤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他也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懦弱的样子,偷偷哭一段时间,突然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情绪也都消散的一干二净,又勉强撑起笑容面对黄天他们。
可又像是刚才那个冷静抱着胳膊的人又回来了,嗤笑着他,看他演戏演的像个傻逼一样。
可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活着了。
他之前二十多年的时间除了不懂事的时候,一直在做皇帝,仿佛他生下来就是皇帝。他用皇帝的身份去与人相处,他用皇帝的思维去思索身边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把他当作皇帝看待。
可是,就在一天的时间里,他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皇帝,没有了母子关系,没有了君臣关系,没有了主仆关系。
在社会的他已经死了,他只是空有一个肉体罢了,剩下这具肉体的名字甚至都不能叫江乾亮,因为这个叫江乾亮的人已经从整个国家里失踪了。
他在这里待得越久,越沉浸在这份痛苦里无法自拔,越认清这原来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地发生在了他身。
他被窃国了,他父亲南征北战打下的基业被他给败光了。
他的母亲也死了,后宫里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遣散了。
他的大臣对新的皇帝投诚了,现在不再是梁朝,又恢复为周朝了。
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拧来拧去,不得片刻的安息。
最可怕的是,对于整个江山社稷来说,换了个皇帝也并没有什么灾难或者生灵涂炭。
这是对他内心最大的折磨。
仿佛生活不仅把他后半辈子的路堵死了,也驳斥了他前半辈子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