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云等人再次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走错了地方。

先前的杜太后极好奢靡，慈宁宫布置的那叫一个富丽堂皇啊，猛的进去简直要被亮晶晶的金光闪瞎眼。

而现如今，怎一个清汤寡水了得，金器宝石统统都被收了起来，殿内用了些许屏风隔开不同的空间，并用了些许青白玉石点缀，颇有一番江南水乡清丽雅致的韵味。

“你们来了。”杜太后斜斜倚在正厅的榻上，华服尽褪，身上穿了件藏蓝色的素服，轻轻盖了个烟青色的薄毯，与之前恨不得把全套珠宝穿在身上的样子大相径庭。

宣仁帝的眼睛有些湿润，是了，很小的时候，母妃就爱穿一身素净的衣服，不骄不躁，无声无息，在格外清雅的小院里一坐就是一天，神情很是忧思，虽然与自己并不太亲近，但也说得过去，从不会为难自己，更不会像前几年一样针锋相对。

“太后娘娘，我们来看看您的身体。”见众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凤朝云打破寂静道。

杜太后浅笑，“好，朝云来给我看看吧。”很是慈祥和蔼的样子，像极了民间普通人家疼爱孩子的老人。

不消片刻，凤朝云诊治完毕。

“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太后娘娘您先前中毒元气大伤，再加上用自身精血喂养了那变异麒麟虫那么些年，气血难免有些不足，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细心调养着就是了，待会儿我开个方子，让传芬姑姑盯着些火候。”

“好好好。朝云真厉害啊，想当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知道些伤春悲秋的酸腐文字，可没那么能干。”杜太后轻轻拍了拍凤朝云还在写方子的手，欣慰道。

凤朝云一愣，前世今生，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么温柔的太后，还是夸赞，真是不适应啊。

不过这温柔似水挂的太后还真是有点儿讨人喜啊，虽然因为变异麒麟虫被取出，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但是给人的感觉更好接触了啊。

但是吧，经历了那些事情，要让自己一下子和她亲近起来也不太可能，毕竟心里还有疙瘩。

“太后您说笑了。”凤朝云默默收回手，运气里带着些许的不自在。

“好了，先按照方子来吃上半个月，我再来给您瞧瞧。”

“好。”杜太后朝后面一转头，那个古古怪怪的婆子伸手接过了。

凤朝云抬眼朝她看了一眼，虽有些好奇，到底也没说些什么，毕竟是太后自己身边的事儿，身为小辈也不便多问。

不过，杜太后却是瞧见了，随即解释道：“这位，是我的乳母，王氏。烨儿，应该还记得吧。”

宣仁帝被这声“烨儿”给吓了一跳，很久没听到这般叫法了，幼时养在先皇后身边时，她倒是经常那么叫自己，而当时身为贤妃的杜太后为了避嫌也很少叫。

这乍一听到，怎么都带着股奇怪的感觉。

“记得。”宣仁帝先前因为凤朝云的事被杜太后气的狠了，称呼上也就变成了“太后、太后娘娘，您”，如今真相大白，虽然知道那也不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这声“母后”一时半会儿也是叫不出来的，索性什么也不喊了。

杜太后神色有些黯然，但也没太过深究，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讲起一些往年的事情。

“当年啊，我只是江南杜氏一族的一个旁系女儿，家中经营着五六间铺子，虽算不得大富大贵，生活倒也还算过得去。”

“在我及笄那年，父亲就与邻家相约，为我和林家长子定了亲，一是因为从小看到大，双方倒也放心，二是父亲母亲并不想我嫁的太远。”说着，脸上还带了些许温柔的神色。

“日子平平淡淡，很快就到了纳吉的那天。”杜太后此时声音开始有些哽咽，“可就在那日，杜氏族中突然来了一大堆人，声称我已经被选为待选秀女，要赶紧前往京城。”

“林家与我父亲母亲自是不愿，可是来人却不讲任何情面，推推搡搡间竟将林伯伯推翻在地，当场昏迷。杜氏的几个族人看着满地的血，吓破了胆，唯恐闹出人命，赶紧跑了，可这场喜事也就这么染上了血光，不了了之。”

“本以为这就完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没几天，林家伯母突然上门，二话不说，直接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他们林家，细问之下才得知，杜氏族里竟派人控制了全城的大夫，不让任何人给林伯伯看病！”

“无法，母亲只能保证尽可能的去帮忙，但是还是要等父亲回来商量再说。”

“那日，我与母亲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第二天天空微微泛白之时，父亲才回来，整个人颓废至极，原来，杜氏族里收回了我们家的所有东西，就连房子也需立刻搬出去。”

“他们是真的狠极了，我沉默无语，父亲却说只要我们搬离了就没事了，他绝对不会让我嫁入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又有什么选择呢，若是我不嫁，林伯伯就会没命，若是我不嫁，我们一家此生都只能颠沛流离面对杜氏一族的无尽打压。”

“所以，我只能嫁，我偷偷地跑去杜氏族里，让他们带我走，留给父母和林大哥的只有几行浅浅的道歉。”

“因为不服从杜氏派给我的任务，他们收回了对我的一切帮助，索性杜明觉还算是个好的，阻止了杜氏其他人的恶意。我在后宫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过多久，我竟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我深知自己在这偌大的后宫凭一己之力是无法保下这个孩子的，于是，我投靠了皇后娘娘，她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孩子，我承诺这个孩子以后会是她的，她却不怎么在意，说无论如何都会帮我，哪怕这个孩子日后养在她的膝下，也不会让他忘了我这个母亲的。”

“皇后娘娘是我这辈子感受到为数不多的温暖如春的人，她也的确那样做了，十月怀胎，我一直待在凤仪宫的侧殿，被照顾的很好。”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就在我临盆的那月，江南林家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我的父亲母亲因为得罪了官府中人，被下了大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还能是什么人？不过是杜氏族人看着杜明觉前往边境顾及不到这边，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我慌慌张张地跑去求皇后娘娘，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腹中传来的剧痛分明的告诉我临产了！皇后娘娘吓得惊慌失措，忙派人接产，自己忙去安排救援的相应事宜了。”

“这一夜很难熬，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皇后娘娘告诉我，她的人赶去的时候，父亲母亲已经不行了，只留下了一个小金锁，说是要给未来的小孙儿带。”

“我颤颤微微的给烨儿你带上，却再也不想见到你，太医无论怎么劝都没有用，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严重的时候，连人也认不出。”

“后来，等我恢复神智的时候，烨儿你已经四岁多了，被皇后娘娘照顾地极好，皇后一族似乎也将希望全寄托在了你身上。即使我并不想让你卷入皇位之争，也是万万没有办法的，所以，我能做的，只能是远离，只有远离了你皇后一族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才能够全心全意地对待你。”

“不久，杜明觉进了宫，他告诉我，当年他回来后，就立即处置了杜氏对我父母动手的那群人，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再与杜氏无关，姿态放的极低。他都如此说了，我还能怎么样，作为弥补，我让他当了烨儿你的的老师，只希望杜氏一族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确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不出几年，在他的调教下，你就变成了彬彬有礼学富五车的小公子，再加上皇后的帮助，不出所料，坐稳了太子之位。”

“再后来，烨儿你就迎娶了叶氏女。”说着杜太后朝皇后叶瑾轻柔的笑笑，眉眼里皆是满意。

“没过多久，皇后突然重病去世，被查出来竟是另一个皇子的母亲所为，一场腥风血雨毫无征兆地开始了，索性烨儿你的能力足够强，镇压了几路大军，将他们纷纷圈禁。”

“可是，当你身穿铠甲浑身是血的将我接出宫门的时候，我才清楚的明白，哪怕我自以为躲避才是对你好，但其实只是我自己不想面对。登上太后之位的时候，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要弥补要弥补，可是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杜太后双手掩面，好不痛苦的模样。

宣仁帝下意识地伸了伸手，到底也没有覆得上去，毕竟，生疏了这么多年，又刚刚经历了这种事情，哪怕脑中再如何想要去靠近，心里也是抗拒的。

凤朝云见状，知道自己老父亲又纠结了，对着凤景玺一招手，俩人一人坐在杜太后一边。

“太后娘娘，额，不对，皇祖母。”凤朝云改口，“现在也不晚。”

杜太后抬头，就看到两张相似的脸齐齐对她绽开了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好，好，好，好孩子们，不晚，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