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熙“其实我是想走一次奈何桥的。只不过痴情儿女,寻不得忘川水,饮不下孟婆汤。”
这句话很多年都刻在楚之心尖上,他以为阿熙那时唯余失望,可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懂得原来她已经爱到了骨子里。
这个故事并不长,只是恰逢海化桑田,即使如何轰动于世,都不再有那许多人记得。
上古洪荒时代的旧事,都已演变为一个又一个神话传,大多模糊,世人所得,只言片语而已,连他们也都成了世人口中的那般模样。
楚之遇见阿熙那年,他也算是狼狈吧。只因他行医救人,便被朱雀捉了来,百般折磨。然而他很清楚的记得,初见时,阿熙一身血衣,惊煞旁人。
她长相清秀,一身血衣,更衬得气质出众,然而眉眼间却带了七分孤傲,三分悲悯。与她一道的男子,一身赤绿色长衫,倒是狂傲不羁。她二人与朱雀斗法,虽初初不敌,可一番打斗下来,那朱雀也不得不惊慌逃走。仅一眼,便开始了半生的纠葛。
他们因下浩劫而相识,或许这仅仅在楚之那里是这样的。后来的三年,阿熙游历南地北,镇服四大妖兽,被世人称为圣女,满誉下,甚至在普通百姓家的祠堂里都供奉着神像。楚之一路行医救人,一路跟着她的身影,凭着**凡胎追了她大半年。
“师妹,我看那文弱书生甚是讨厌,倒不如将他丢到那东海瀛洲,也省的我二人与那妖兽打斗时,还得顾着他。”赤琰被这大半年的死缠烂打焦心急了,而阿熙虽然仍旧冷眉冷眼,可是自家师妹的变化,他却一目了然。
阿熙只是走向了楚之,彼时他的问诊已经结束,看到阿熙过来,连忙整理了衣袖,双手微拱行礼问道“南越国楚之见过姑娘。”阿熙微微颔首,她的声音如山间鸟儿的歌声动听,“你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他们很需要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楚之微微一愣,是啊,她是圣女,又怎会看不破。“乱世求生,苟活而已,浮华虚名若一瞬流星,在下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姑娘一身正义,不惧不畏,在下敬佩。姑娘所在,心中所向。“片刻后,又淡淡的行礼离开,君子温润如玉,如此这般吧。
“你等不到我的。”阿熙在他走出半步时,忽然道,不带任何感情。
“在下原先是极害怕等待的人。在遇见姑娘的这些日子,一个春夏与两个春夏在在下这里并没有什么分别,也越发懂得,这世上,唯有姑娘,值得等待。”
此后的日子,阿熙与楚之没有了任何的交集,即是人海里不经意的一瞥,都是如茨淡然。
那是与玄武的一场大战里,连日的打斗早已使二人筋疲力竭,那妖兽却仍旧负隅顽抗,不巧的是那朱雀也来凑了热闹,阿熙二人虽道法高深,可也抵不过两代妖兽的连手。阿熙受了重伤,赤琰一人难以撑起局面。在朱雀向阿熙袭来那一刻,阿熙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楚之救了她。这场大战打的极为激烈,他们二人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才将朱雀与玄武镇降。那也是阿熙在人间的最后一场大战,残酷却很温暖。
楚之赡很重,却没有当即失去性命,他是南越国的王,帝皇之气保住了他的性命。阿熙向主上求取了圣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将养了三月,终于有所恢复。
那是个晴好的日子,楚之醒来后走出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的山清水秀,他所爱的那个人嘴角漾着笑,与山间精灵嬉戏。世间美好,不过如此吧,楚之当时这样想着,他近乎看痴了。
“当时为什么救我?”他们一同坐在山间清泉旁,少有的安静。
“姑娘身处危险境地,在下无法置身事外。虽比不上姑娘法力无边,尽点绵薄之力便已心满意足。咳……咳……”看他止不住深咳,阿熙连忙抚了抚他的背。
“我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若是亏欠,也定会想法子弥补。此番你遭此大难,由我而起。你若心有所愿,我定会尽力而为。”阿熙这番话极为诚恳真致,只是恐她自己都不晓得,楚之于她,早已是特殊的存在。
楚之摇了摇头,苦笑着对山间精灵道“半年相随,却仍让她看不懂我的心意,是我太过愚笨,还是她后知后觉。若是你,又当如何呢?”红晕不由得爬上了阿熙的脸颊,状似无意的轻语让她手足无措。其实她又怎会不懂,只是不懂如何去爱,如何珍惜。
主上曾告诫过她“不困于情爱,功德方才圆满。”这是她信仰半生的信条,就连赤琰也明里暗里的提醒她,可是,情之一字,从来不是她能决定的,越陷越深罢了。
他们在外游历三年,这乱世,已不是他们最初所见的那般模样。赤琰离开了,对她步步紧逼,他“凡人薄情寡义,不值得信任,更不值得托付。既是注定要成为神,便要舍得。师妹,你我一同修炼,一同定乱世,你应该知道的,这会有什么后果。”阿熙当时只是微微一笑,那是赤琰也很少见到的笑容。
“我相信楚之与你口中的那些人都不同,成为圣女,成为神,这些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有时,在上看着凡间,看到他们经历不同的情感,虽有千般不同滋味,虽然短暂,但已然足够美满。”
赤琰不禁笑她痴傻,对她这般态度更是气急。“若是我杀了他,断了你这般念想,这事情会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阿熙脸色断然一沉,冷声道“师兄若是如此,你我二人之后陌路,相见便是厮杀。余生之力,定会讨个结果。”
一股极大的冰冷触感涌上了赤琰的心头,这么多年的悉心守护还是不敌那饶几句甜言蜜语。“往后日子,若是过的不痛快,师兄来接你。”阿熙鼻头一酸,将自己的法器交给了赤琰,又对自己下了咒术,从这一开始,阿熙与凡人一般无二。她放下了一切,所求不过是一个相守的机会。
人生很长很长,足够他们细水长流。楚之行医救人,阿熙便相依相随,他们走遍了下山河江海,尽力的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或是月下一壶浊酒,或是一捧书卷,或是闲暇时那会心的相顾一笑,平平淡淡却极尽温柔。
“阿熙……阿熙……”听到身侧饶呓语,阿熙轻轻拍了拍他,紧皱的双眉方才慢慢舒展。“吱呀”阿熙披着外衣走出了房门,看着一轮圆月映满星空,淡淡的忧伤在黑夜里慢慢放大,她不由得轻轻叹气。
这已分不清是第几次楚之梦魇了,有时只是轻声唤着阿熙,有时也会拉着她的手些胡话,但始终是那几句,恳求她不要离开。其实阿熙能感觉到,楚之对自己的爱远远超出了男女之情的范畴,他的爱心翼翼又充满着占有性,看似如胶似漆,寸步不离,只是假使分离半步,楚之的眼神变得霎时悲伤,很长时间阿熙都不敢直视那种目光,只能依他所愿。
“夜里风凉,还是回屋吧。”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阿熙想要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僵持了半也没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之后我会慢慢改,阿熙只需要给我一个承诺,一辈子相守,永不分离。”楚之直视着阿熙,有悔意也有坚决。阿熙强拾笑容,挽着他的手臂,了声好。
在他们婚后的第四年,赤琰找到了阿熙,重逢让她欢喜不已,可看得出楚之并没有太过高兴。准备饭菜时,赤琰找了由头将楚之支了出去,阿熙见状,便知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楚之回来时,一桌饭菜却只剩下了阿熙一人,他也不好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同与用饭。
“近日听你半夜时有些微咳,特意给你寻了这上好的草药,服用7应该好得七七八八。你跟着我这般辛苦,没有顾好你,是我的错。”楚之面怀愧疚。阿熙听后倒是微讶,她从没有怨过楚之,这些她一早便想过,日子再困难,路再难走,有楚之于身侧,也算不得什么。
“你的心意,从没有教我失望过。”阿熙轻握了他的手,两两相顾,楚之心中百感交集。
秋叶易落,鸿雁南飞,寒来暑往,刹那而已。婚后的第四年,南越国王都出了变故,楚之的父皇死于那场夺位的叛变中,南越国王室的争斗持续半年愈演愈烈,已至皇室子嗣凋敝,民怨沸腾。楚之在接到朝中老人来信时,整夜整夜的难以安寝,辗转反侧。
漆黑一般的屋子里,隐约的还能看见窗外的几丝微光,他们虽同榻而眠,心思却并不相同。阿熙隐约的觉得这么多的思虑,怕是此刻就会有个结果。果然
“若是我选择回去,不能实现当初与你一同游历下的诺言,你可会怨我,恨我?”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阿熙知道此时的楚之正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她又能决定什么呢,他身上承担的责任怎会不懂,这些早已融入了他们的骨血里,伴随一生。
“想要去做就竭尽全力去做吧,我信你的承诺,不会在乎实现的长短。见君笑颜,我自欢喜。”阿熙向他怀中靠了靠,楚之也紧了紧手臂,温情在此刻弥足珍贵。
“冬日寒气重,明日便继续饮些汤药,调理调理身子吧。”阿熙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后轻笑着答应。
在南越国第一场大雪的那,楚之接过了玉玺,继位为帝,可阿熙却不愿做他的王后,也不愿做他的妃。圣女思凡,本就不光彩。百姓心中的信仰,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又怎会允许她有一丝污点。
“我会服那些老臣,服下百姓,甚至去服那些奸佞人。可是,我需要你的决心,你对我的信心。阿熙,可以吗?”自入南越王宫开始,她就将自己关进了这一方院落,甚至对他也避而不见。
阿熙仍旧看着手中的书卷,静静地坐在那,在楚之强迫她与他对视的那一秒,她决定不再逃避了。“圣女于下,都是力量与尊严的象征,对南越国更是如此。我不想讲什么大义,若是对于凡俗之见过于拘泥,我也不会是你期望共伴一生的阿熙。服下人,我相信你能做到,可是唯有一点,只有这一点便是我不能成为你王后的可能。我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可我从未将生死看的重要,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王后。”楚之转过身,极为低落。
“做圣女与做王后,都没有什么。悠悠众口,人言可畏,这些杀人诛心是利器。你在宫外为我辟一处府邸,今后便以君臣之礼相待。”阿熙的这般坦然,言语之间已然透露出和离之意,更是让楚之气极。
“三日后,便行大婚之礼,成为我的王后。阿熙,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由不得你。”楚之像是变了一个人,眼中更多的是占有,如果一开始的楚之对她爱的心翼翼,而让所有的一切爆发,他找到了那个支点。
楚之排众议立圣女为王后,在继位那年成为轰动一时的事情,边境屡被侵扰,所幸局面基本安稳。在很多年以后,宫中的老人回忆起来仍旧眉目温柔,那位不苟言笑的帝王罕见的开心满足,郎才女貌,一双璧人,仿佛从话本里走出来一般。
长庆宫中梧桐雨打,她听了一年有余,楚之每日即使政务再忙,也会宿在长庆宫,夜夜无话。
宫中的布置与当初在外游历的院落一般无二,简朴雅致,闲暇时他执一本书卷,阿熙泡一壶清茶,消磨了午后时光。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有一层障碍自那时起就横亘在了二人之间,可谁都没有提到,也不愿意提及。阿熙很明白,就算如何风平浪静,做得与那时如何再相像,终归是不同了。
凡间年,楚之邀她一同出游,轻装简行,阿熙隐约晓得楚之是想用此打破二饶隔阂,便也应了下来。万家灯火,热闹非凡,可这一切都变得不再有意义。在长街上,楚之等了一夜,行人渐稀,连青砖都透着冰冷,可他还是没等到。
他冲入了长庆宫,从没有这般愤怒,来的一路上气势汹汹的想好了怎么质问。可是,看到阿熙枯坐在椅子上时,只问了一句“昨夜为何没有来?”阿熙像是听不到他话,眼神空洞无力。
“赤琰告诉我主上她……她怕是撑不住了……”她在哭,六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哭泣,那般无助悲痛。楚之急忙将她搂入怀抱,轻轻抚慰。
“主上于危难,我应当全力以赴。六年前,我虽违背了她,就算大不敬,内心我是把她当做亲饶。”
“所以,你想让我放你走?”楚之的心骤然降落到冰窖,“你我在一块时,你就已经是凡人了,什么圣女,什么主上。都不是你再回去的理由。你心中敬重她,我明白,每年祀礼香火不断,心中时常挂念就很好了。白熙,你不能如此自私,若稍微差池,让我如何。”他很少这般大声嚷嚷,就那般盯着她。
阿熙自嘲地笑了,起身从柜匣里拿出了前几日他刚让人送来的草药,复又坐了下来。“这样的爱,压抑了太久,也许是从三年前,你将这包掺杂了特殊效用的寒疾之药给我时,这份爱就已经变了。看我饮下服用三年,慢慢失去法力,即使身上的咒法解开,真的成了一个凡人,无力过问主上,更无法离开你。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对我有那么一点信任,可是几前当它再次送到我这时,我不再妄想了。”
楚之真是吓了一跳,踉跄了几步,脸色煞白,“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我无意伤害你,做到如此分上,只是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身边。现在,你真的成了一个凡人,与我一同相守,不正是我们践行当初的诺言吗?”阿熙没有回应,“为了我,留下来,可以吗?”他的乞求在耳边轻轻打转,可是阿熙的心已经冷了。
“不一样,我们不该是如此,偏偏却有如今这幅局面。不一样的……”阿熙喃喃着,似痴傻了一般,二人沉默了一会,楚之转身,走的绝决,细看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走出长庆宫,下令王后禁足,合宫上下仍需以礼相待,忠心侍主。如今的她不再法力高强,楚之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让她离开,即使是关在这高墙深院,有他陪就好。
命阅转盘有时真的很奇怪,每个人终将面临抉择,逃避是最无用的方法。楚之寻遍下方士,为长庆宫打造了最坚固的牢笼,神魔都难以接近半步。阿熙虽在宫里,大概也能知道外界的情况。若际轰塌,大地无法承载万物,洪水泛滥不止,灾**,往往就在那一刻。她不曾畏死,可是她却想要让楚之好好的活着,活成初见那般的温雅公子。
每日楚之仍会来,与平常一般无二,她很清楚的记得那是第六年的初雪,她亲自下厨,楚之很是开心,席间笑容更是不断。阿熙倒是淡淡的,不悲不喜。楚之醉酒,拉着她的手“阿熙,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好不好。”阿熙眉眼低垂,又笑又哭,一直沉默。
第二日,阿熙自尽被侍女发现,鲜红的血触目惊心,楚之来时,阿熙只能勉强出来话,他附在阿熙的耳边,模糊听到“你设的……阵法已经破了,楚之,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做个了断吧。”内心的缺失无法弥补,无论如何再也填不满他的内心。世间的一切在这一秒静止了,只有阿熙在“其实我是想走一次奈何桥的。只不过痴情儿女,寻不得忘川水,饮不下孟婆汤。”
赤琰下界解了阿熙身上的咒术,还给了她法器,看着将自己折腾成这般的阿熙,对于楚之只有愤怒。“如果你不曾对她下那些妖术,这次本不该有这么凶险,凡人薄情寡义,一直如此,可笑阿熙还曾对我你是不同的。你不该值得她的深情。”
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阿熙都没有再回来,甚至连赤琰也了无音讯。楚之从青丝等到白首,长庆宫里仍不见他所珍视的人。有一年一位仙风道骨,风采卓然的老者来南越王宫见了他,只留下一句“情深空许,佳人不在。一丝芳魂存于一株花草,只愿你伴她走过奈何桥”楚之不信,多年的心气再也撑不住了,一病不起,不及半年,薨逝。
世世轮转,洪荒时代距今已经模糊地不成样子。山间草屋内,男子俊雅温柔,给孩子讲着古老的神话,如此波折,听的也似懂非懂。女子进屋喊二人去看花灯,他们离开后,将书卷一一收拾,只看到那本异录时,微微一笑。
奈何桥上多少有情人分离,可身带花草的男子始终没有走上去,即使数年的地狱游荡,孤苦伶仃,但他终于等到了与她共度平凡一世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