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良这才有点找着北了,典型认错三大姑、四大姨的剧情上映。可好歹能不能别一下就判成敌人,难道俺的长相那么不像好人吗?
诚然,心里可以扎他罗御风一万次小人,话却不能这么说,郝良不是个缺心眼的主儿。
“那个,罗先生,我想你弄错了。我就是一个守法的中国小老百姓,对你半分恶意都没有。我们难兄难弟千里迢迢来寻你,是为了完成我爷爷的遗愿。”
“你爷爷?你爷爷认识我?”
“不不不,我爷爷不认识你,但是他一辈子都在找你。”
“呵......呵呵......”罗御风抿了抿嘴,抬手看了看表,“我没空和你们拉家常。如果是没有回家的路费,作为同胞,我愿意资助你们。不过回国以后记得还钱,我不做慈善,只随手积德。”
鹞子看郝良出师不利,又怕良机错失,赶紧跳了出来,嬉笑道:“罗御风?小烂毛!”
三人头顶上的风铃晃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收银台边的金发女郎以为有客而至,习惯性地扬起嘴角,用法语说着“欢迎”,轻柔而温婉。
“你再说一次。”
一秒前若无其事、调侃戏弄、恬淡理性的神色,在罗御风脸上一扫而光。
他愣在原地,面如铁青,鼓起一双豹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
郝良恨不得一巴掌拍晕自己,免得被人如此盯着,像一丝不挂似的。
鹞子脸上表现出极度的无辜害怕,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道这下踩到金元宝了,只要刨开土,就能大丰收。
一周前,在前往巴黎的国际航班上,鹞子在一旁呼呼大睡,口水都要滴到裤兜上的时候,郝良却没有他那么悠闲。
他没日没夜地望着窗外,在那虚无缥缈的云海之中寻找着如何让罗御风相信自己的法子。
他试想了千万种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但唯独如今这种。这款限量现实版逃脱了一切常规思维,赫然独立,惊地郝良一言不发,连纵横江湖十余年的鹞子都看不出是什么逻辑。
现在他们已经稳妥妥地坐在飞往国内航班的头等舱里,坐在前面的大金主戴着耳机照旧专心看着报纸,郝良却整颗心都悬在空中,怎么都不是滋味。
虽然在VIP贵宾室候机时,惴惴不安的他已经不问自答地将所知所想和盘托出了,罗御风仍然只是点点头,回着“知道了”。
再怎么说,为了人生中第一次头等舱的体验,他也应该做些什么作为回报,可罗先生看上去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缺。
“鹞子,鹞子,鹞子!”郝良太需要一个能排遣的对象了,哪怕是给不了多少信息量的鹞子。
“干啥呀!没看到我在充分体验贵宾待遇吗?”鹞子正乐不思蜀地玩着可调节座椅,上上下下,没完没了。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人样?坐个头等舱就现形了?”
“说的好像你坐过头等舱似的,能别闷骚吗?哥们,小心媳妇给你烧没了。对了,我得赶紧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
“发发发,就知道发。出来的时候就让你发了,不也没几个人关注。”郝良的情绪突然转低,一股怨气冒了出来。
“我说靓哥你是吃马卡龙甜坏脑子了吧?出来时不是你威逼利诱我发个朋友圈,顺便手贱@一下娇娇吗?咋啦,别人就是没搭理你,只点了个赞,已阅,O了!”
“我说你这猪脑子都来过一趟巴黎了,怎么还没开窍啊!我那是,我那是怕她找不到我,担心我,又不好意思说,才让你侧面同情下她。
女人矫情,吵架了后悔地肠子都青了,还嘴硬地不肯服软。非得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去给她们提高跟鞋才罢休!我啊,偏就不伺候了!良爷爷我啊天生就不是那块料。”
“吹吧,你就吹吧!晚上不晓得是谁抱着手机刷了朋友圈又刷微博,刷了微博又刷朋友圈。哎,自古痴情怨男多,徒留浪子在人间。”鹞子说着双手搁在脑后,往后一躺,眯起眼睛。
“喂,你说他。”郝良伸出右手食指向前指了指,小声说道,“是不是也是个痴情种?”
“嗯?嗯!听到‘小烂毛’三个字就电话订了机票,啥也不问,啥也不说。根据我的经验,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是巨额欠款,然后才是情根深种。”鹞子侧着脸,一板一眼地嘀咕道。
郝良不以为然地喝了口热腾腾的咖啡:“我倒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他不是个无情的人。虽然没和我们说什么,但一看到我们是中国人,就主动说给赞助我们回国。
而且,他的眼神,你瞅见没?是有温度的。这个‘小烂毛’一定对他非常重要,要不他怎么会连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推了这个老板、那个会议,什么都没准备就上了飞机?
像他这种有专人开劳斯莱斯接驾的人,如果是欠款,那得是多大的数?收账?哼,亏你想得出!”
“说的也有道理。你那信收好了没?万一弄丢了,他要我们赔交通费、吃住费怎么办?”
“放心吧,来之前我已经藏好了,万无一失。”
为了最大程度节省时间,按罗御风的安排,下了飞机立刻有车将他们三人接到市区用餐,然后送往高铁站。
到怀泽的高铁需要将近三个小时,三个大男人坐在相对紧凑的一等座上,又完美地错过了午餐和午休时间。
罗御风没有找到可读的报纸,头一次规规矩矩地靠坐在椅子上,旁边正坐着郝良。
“你多大了?”
“啊?”郝良有点措手不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问问你的年纪,属聊天,没别的意思。”罗御风淡然地解释道。
“哦,我属猪的。”郝良故意绕着回了,直接说出年龄总让他觉得不自然。
“很年轻,结婚了吗?”
“啊?没,还没。”郝良觉得他唐突,又不便开口怼回去。
“没有刻骨铭心的人,结婚倒不必挑三拣四,能合作就行。”
郝良先是一惊,琢磨半响,心里嘀咕起来:你个中年大叔懂什么?合作?哼!说来说去还不是门当户对那一套!俗!
“你爷爷是因病过世的吗?”
“啊?哦,是的,糖尿病并发症去的。”
“可惜了,如果我们早点见面,我可以带他去国外疗养。”
说到爷爷,郝良又不自主跑了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拗,非要完成一个和他自己、和爷爷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任务?推动着自己关门、奔波的动力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骨子里,自己还是和爷爷一样,有着一份执念、一种信仰、一份使命?并且一旦决定就会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完成。想到此处,难免觉得罗御风提出的假想交换条件太俗,配不上他高尚的情操。
“不必了,我爷他吃不惯奶油面包。长期在国外,不憋死也会饿死。”郝良内心的不屑,最终还是一笑付之。
“办完这件事,只要你提的条件,我都照单全收。”
郝良明知道这是橄榄枝、是嘉奖,却还是觉得羞辱!奇耻大辱!
和娇娇母亲一样,没有人会相信他这样的底层人物有理想、有节操、有骨气。他们只会笑着掏出支票问你:“够了吗?”
这就是小人物的现实、小人物的悲哀、小人物的无奈!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换个玩法,郝良冷笑着点了点头。
怀泽市第一医院住院部的电梯轿厢里堵满了人,罗御风已经很不适应国内拥挤的医疗现状。电梯门一开,“请”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浪推到了角落,一脸的苦笑。
郝良一看就看出了罗御风的委屈,主动拉着鹞子围了个简易的人墙把他圈在里面,至少可以免除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
“六楼到了,赶紧的,赶紧的,让让啊,让让。”鹞子大呼着挤出一条甬道,一根藤上牵出三个瓜。
“这里每天都这么挤吗?”罗御风拍了拍了双臂,在电梯里他的后背、两条胳膊被迫都贴在了轿厢壁上。
“今天还能有块搁脚地已经很不错了,中国好一点的医院,哪里都跟茅房似的。”鹞子说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得意感,领着头朝着病房去了,边走边在口袋里开始摸设备。
罗御风徐徐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摆了摆头,跟在鹞子身后。还没走几步就已经可以看到33床的标识了。
他突然神色凝重起来,头不自主地下垂,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脚步缓慢了。
直到鹞子兴奋地掏出手机,装到自拍杆上,左右调试时,罗御风才骤然定住脚步。
“我知道‘好人铺’的直播关注量破千万在望,但是从现在起,请你们二位就此打住。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
“什么?你不准我们进病房?”鹞子大喊道。
“你小点声!”郝良呵斥道。
“靓哥,我们可是千辛万苦才攒了那么多人气的啊,现在停播损失相当严重。更何况,更何况信是我们替你找到的,凭什么不播啊?”鹞子愤愤不平地嚷着。
罗御风不做声,直接将目光锁定在郝良身上。
他是个生意人,瞬间就洞悉了这场纷争的核心症结。这件事只要郝良点头即可,旁人说什么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