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太监啊!你,是太监?”罗御风捏着硕大的食品袋递了上去,脸上浮出笑意,“呵呵,我怎么不知道?来,吃点。吃好了,好回去复命!”
姚瑶的脸憋得通红,鼻翼起伏颤动着。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啪”地一掌。眼前的食品袋翻倒在地,薯片撒了一地。
原本各说各话、嘤嘤嗡嗡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罗御风歪着头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确定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踮起脚确认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勾了勾嘴角:“怎么?姚大姐,不至于吧?这感情的事,讲究你情我愿。我是有眼无珠拒绝了你,也犯不着动这么大的火吧?”
“哇——”
所有人张大了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意。
姚瑶气急败坏,狼狈如逼到墙角的老鼠,左右上下皆不是,跺着脚尖叫道:“罗御风!谁喜欢你了?你少在这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德性!”
“老大,这妞不识货。难怪你看不上,给我也看不上!哈哈!”教室后面传来李辉浑厚的嘶喊,再次把教室的沸点点燃,笑声一片。
姚瑶的双眼刹时红得跟兔子似的,亮晶晶的泪花挂在眶沿。
卫澜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远处一双盯着她的双眼冒出一道冷光。
“行了!上晚自习了!大家回座位去!”
陆峻鸣的声音很亮,尤其是这般打开嗓门,立刻就吸附了所有的喧嚣。吃瓜群众的合唱团就地解散,教室又恢复了宁静。
卫澜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又移下来,望了一眼正拿着扫帚,往撮箕里扫那一摊薯片星子的陆峻鸣。
恰巧他正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她赶紧扭过头去,站起身来,扯了扯皱巴巴的校服裤子,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咚咚咚——”
“进来。”
宽敞的办公室里,张叠山的座位在靠里的位置,卫澜走过去时路过了两个正在批改作业的老师。
张叠山放了手上的笔,半侧过上身,指着附近的一张椅子。
“坐吧!”
“不用了,我站着。”
张叠山推了推眼镜,卫澜冷漠的神情一览无余。他把预计好的那套腹稿收了,思量了一番,把声音压低。
“最近,学习上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
“那,是和同学相处有什么不愉快?”
“没有。”
“还是说,家里有些烦心事?”
“没有。”
张叠山顿了顿,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平静地撬开她的嘴,听听那些熟悉的心里话。
“卫澜,你向来善解人意,从不让人为难。做事积极肯干,尽心尽力,我不希望失去这样优秀的助手。”
他的话音浓稠,言语却似雨后缱绻在荷叶的露水,轻柔丝滑,干干净净,勾人情绪。
面前的女孩双眼无神,直盯着脚下的地板。双手背在身后,那是另一个自己。
“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如果是,我很抱歉,我愿意做些什么来让你,让你觉得心里舒坦一些。也许,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所以。”
“不用道歉,你并不认为你有做错什么。”卫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一番示弱。
张叠山的脸霎时崩了起来,挺直了腰板:“我做错什么了?”
女孩将头扭到一边,轻蔑地掠过他的脸,像一记耳光。
她的心里有气,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些堵在胸口的话,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曝光。
她寄希望于他既已想要挽留她的心,就应该自知自己的不是,而不是拿着枪口逼她恕罪。
但他,此时显然非要个合理的答案不可。
“我不知道,没事我走了。”
“卫澜——”
他“嗖”地站起来,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拉进了后面一间杂物室,半掩着门。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张叠山双手叉着腰,脸色一道红一道白,焦急又愤怒,“非要这么呕着气,闷声和我对着干,让全班看笑话?”
“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跟你说有用吗?有用的话,你还会拉我在这里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是神仙?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我说了,我让你去教室里守着!”
“对啊,所以我去了,我做到了。”
“但是,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给人做私房菜罢了!”
“你说什么?”张叠山的额头挤出一道道横条,咬着牙,嘴里喘着气。
“如果你没什么解释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卫澜把头偏到一边,半闭着眼,叹了口长长的气。
她冷峻、无畏的面庞下藏着一颗悸动、恐惧的心。
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她依旧想听他的说辞,哪怕是文饰、撒谎、敷衍。
她在等待,在赌。
“我知道,你是因为上次‘三好学生’的事还在愤愤不平,对我心生怨念,才会找着这些理由来说。
可你得明白,你是学生,是学生就要服管。服学校管,服老师教,而不是和老师对着干,让学校难堪。
你有这么多心思,多放一点点在学习上,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张叠山青筋暴出、言辞凿凿、指鹿为马,一箭穿心,刺破了卫澜怦怦跳的心房,四肢的寒气卯足了劲“嗖嗖”地朝里钻,凉意入骨。
她放弃了抵抗,垂下头,双眼一闭,滚烫的热泪滚了下来,“嘀嗒”落在地上,喉头一阵阵热浪翻腾的哽咽。
“你变了——。”
“也许吧。”
张叠山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额头上满是汗珠,一脸疲惫,意气全无。
显然,刚才那番要了对方半条命的话也透支了他的精气神。这世间,但凡使出去的力,都会反噬,伤人亦伤己。
“你不再是那个咬着牙,找着下一盏灯,全力奔跑的早产儿。”
“那我是谁?”
卫澜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门外:“你和他们一样。”
张叠山将头深深埋下,又缓缓抬起,眼神迷离:“人生这场马拉松,需要追随,才能领跑。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要适应。在适应中找寻出口。蛮干只会头破血流。”
储物室是临时用隔板围起来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用来摆放老师的日常用品,那些不适合放在桌上的零零碎碎。
现如今已是女老师挂衣服、包包的胜地。在这里,只有属于张叠山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一柄深蓝色的长把雨伞。
他离开乡村完小时,校长送的。虽然一路送他到村口,满嘴不舍得,可分别在即还是把手上的伞递了过来。
“拿着吧!我看天还会下雨,别淋着。”
张叠山笑着接了过来,撑着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爱那些孩子们,质朴纯真、好学上进。每一刻和他们待在一起,都能让他忘却时间的表盘。
可只要夜幕降临,他必须独自呆在那间昏暗、寂寥的茅屋里时,他也是真的、真的想离开。
他的才华不应埋没在杂草丛生的田埂上,散落在荒无人烟的村落里。
为无数孩子点燃一盏明灯,护航星星点点的梦想,驶入无边无际的大海。收获每一个擦肩而过行人的尊重,听人尊称一声“老师”,直到两鬓斑白,依旧有满口让人骄傲的桃李。
这些无数次倒映在张叠山脑中的场景,不知何时蒙上了尘埃,画质大幅打折,越发朦胧抽象起来。
办公室早已没了人,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却依旧亮堂堂。狭小的储物室因此借了些许光,投射出张叠山形单影只的孤影。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着发出“吱吱”的响声,张叠山晃过神,揉了揉双眼,摸出手机来接。
“喂,哥,是我,远山。哥,我今天面试踩了天大的狗屎运了!想想都觉得跟做梦一样,太意外,太惊喜了。
考官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事先准备的一个都没中,答的真是乱七八糟。出来的时候我心想死定了,肯定没机会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一个考务急匆匆跑出来问我是不是叫‘张远山’,
然后就跟我说过两天会发正式通知,让我提前在家里准备准备,好去上班。
哥,你知道吗?那种感觉,让我觉得,让我觉得人生像开挂了一样。太不可思议了!呵呵呵。”
“好了好了,说完了,让我和你哥说两句。”
张叠山叫了声“爸”,话筒里传来父亲拖着布鞋走步的声音,弟弟、母亲的声音渐远,环境清静起来。
“叠山啊,远山工作的事成了。你找机会当面跟姚市长道个谢,该表示的一定要表示,省不得。
这年头,找正式工作不容易。你是不知道,跟远儿竞争的好几个都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顶呱呱的角色呢。要不是姚市长,哪里轮得到咱们家远山啊?”
“知道了,我会办好的。”
“叠山,这事儿还是咱爷两烂在肚子里作数。你弟弟还小,本事也好、运气也好,总之能不淌的水就别让他碰。
你妈那边也别说了,免得她多嘴讲漏了。我看姚市长办事稳靠,都是提前安排的,挺利落。”
“嗯。”
“......”
“儿啊,爹问你一句,你可是还在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