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御风把本子“啪”地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巨响,惹得教室里的人纷纷侧目。
被撕下的纸页被捏在手里成了一团,趁着对方气急攻心,集中精力朝着他的头砸去。
顿时教室里一片哗然,个个花颜失色,愕如石像。
“姓陆的,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省省你的虚情假意。再敢来勾搭,你试试看。”
罢,拂袖转身,哼着曲往回走。
陆峻鸣自知已是颜面扫地,怎么也不能做个缩头乌龟,转身让人再笑话了去,双手死死拽住栏杆,朝着罗的身影大吼道:“蠢货!你会害她输地一塌糊涂的!”
罗御风骤然停足,转过身来,蔑视地打量着气急败坏的书生。良久,微微一笑道:“我不会让她输。”
白坪城临山傍水,是典型的南方城。后门抄巷进去约莫十来分钟。坡势渐涨,爬起来有些费力,这就是进入月湖山了。
月湖山因山腰上有一口泉,井口被人凿地如月牙一般,遂名曰月泉。
周边的老百姓用方言发“月泉”这个音,时常会在“月”字后带个模糊音。被外人听了去,就像是“月湖泉”,长日久,这山也被叫成了“月湖山”。
罗御风一家是地地道道的白坪土着,且家住地隔月湖山不远。奶奶信神拜佛,他从就时常随着上山,摘茶泡、搅蜂蜜、采野菜,童年的好些乐趣就寄在这。
卫澜太缺乏锻炼,才上了坡就开始喘,双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打量起来,面露难色。
“罗御风,我到底还有多远啊?”
他走在前面,回过头来,见她狼狈不堪,不忍发笑。
“快了,你赶紧的。”
“你都好几次快了,到底要爬多久啊?我真走不动了。”
她蹲在地上,两条胳膊耷拉着,喘着粗气,罢工了!
他双手叉腰笑话了她一阵,赶紧往回走,伸手去拉她:“来,赶紧的,这个不动就冷了,会着凉的。”
“着凉刚好,下周就别考了,免得考不好遭人笑话。”她赌着气伸手去拍他的救助之手。
他索性也蹲下来,面对面,抱着两条胳膊藏在胸前:“放心,来月湖庙拜过,一定能进前五十。”
她诧异道:“菩萨告诉你啦?”
“机不可泄露,再不去就晚了。”罢干净利落地起身,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卫澜心中打鼓、将信将疑,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着牙跟了上去。
月湖庙并未在山顶,而是在月湖泉边上。
他们到达时,正碰上在泉边担水的尼姑,一身青灰色的素袍,头上光光如也,并不戴帽子,面容清秀肃穆。
卫澜顿时拘谨起来,精神头也上来了,几乎是提着脚跟在罗御风身后。
“你常来这里吗?”
“嗯,时候只要菩萨过生日,我奶奶就会来这里上香,保佑一家人平安。”
“那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啰?”
“不,恰恰相反,一个也不认识。”
“你诓人。”
“骗你是狗。奶奶每次来,我都不进来,只是陪着,自己在外面玩。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呢!怎么样,第一次都给你了,你是不是要表示下?”他扭过头,嬉笑着望着她。
她伸出手来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疼地他嗷嗷直叫,却又不敢发声,怕惊动了神灵。
月湖庙不大,却是五脏俱全,该有的神佛都供着。白墙灰瓦,古朴幽静。
罗御风探路走在前面,卫澜怯怯地跟在后面,每经过一尊佛,她都赶紧双手合十置在胸前,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我能如愿以偿。”
从后花园绕出来时,终于遇上了人,一个亦然穿着青灰色素袍的尼姑,戴了帽子,神态温和。见到二人主动躬身施礼,亏得两人连连回敬。
“阿弥陀佛,请问二位施主是来上香、请愿还是还愿呢?”
卫澜瞥向罗御风,用眼神暗示着,他便上前一步回道:“我们是想来请愿的,请问师父应该怎么做呢?”
“原来如此,那就请二位随我来吧!”
两人被领着来到大殿的主佛前,三个并列摆着的功德箱贴着红纸黑字,异常显眼。
诺大的三尊佛像前陈设了一张高脚桌,上面有条不紊地安置着香炉、果盘,还有许些火苗子娉娉袅袅的烛火,卫澜心想那应该就是传中的请愿灯了吧!
“二位请先敬拜、上香,然后可于纸上写上心愿,置于请愿灯下,再施些功德钱即可。”
“那个,师父,功德钱多少合适?”他不知庙堂里的规矩,身上带的钱不多,却又怕此时不问清,后面扫了卫澜的兴,更是麻烦,干脆硬着头皮问个清楚。
师父莞尔一笑:“阿弥陀佛,功德无量,随心而施即可。”
罗御风这才舒了口气,偷偷望了卫澜一眼。
敬拜完毕后,两人脸色越发虔诚,恭恭敬敬地来到侧旁的一张桌边,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白条和笔,默契地各站了一边,埋头写起来。
卫澜先写完,怕被人瞧了去,连忙卷起来,叠得密不透风。罗御风放下笔,上下扫了两遍,轻轻对折好,交给师父。
师父微笑着收好,从桌里拿出两盏烛台来,将两张纸分别压在烛台下,缓缓地端去佛台前。
“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
“猜也猜的到,一定是考试顺利,大败杜老鬼。”
“你怎么老给人起外号?”
“嘿嘿,对你就不会,是吧?烂毛?”
她嘴一撅,伸手要去掐他。他赶紧跳开,侥幸逃脱,喜不自胜。
忽而想起还未施功德钱,赶忙从裤兜里摸出几张钞票,径直朝着功德箱前去,把钱投进中间最大的箱子。
“阿弥陀佛,施主乐善好施,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必有善报。”
“有福?呵呵,师父,这你可错了,我生来就没什么福,不过以后有没有福,也很难。”着他意味悠长地望了她一眼,她不敢承接,赶忙把头扭到一边。
“施主颧骨饱满、鼻宽且实、齿齐唇厚,乃是富贵之相。”
罗御风又惊又喜:“真的假的?师父,我可是妥妥差生一枚,难道还有捡狗屎的大运?”
师父憨笑道:“万物瞬息万变,祸福相依。虽尚为少年,前途不不可测也。”
罗御风更是兴致高涨,欲想更进一步,多问几句,却见卫澜百无聊赖,意欲离开,便弃了念头,匆匆拜别。
临行时,师父叮嘱了卫澜要平心静气,凡事不可钻牛角尖,顺势而为。算是一番寄语,可卫澜听来并不畅快。淡然谢过,草草告别,两人并行着下了山。
“你刚听见没,师父我有富贵之相呢!”
“听见了。”
“哎,你万一师父真中了,我要发了大财,你想要什么?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卫澜回头瞥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气呀!罗老板,我要月亮,你也摘给我?”
“哎,月亮摘是摘不到,但是上个月球什么的也不是不行的啊!”
“真有那啊,你好好孝敬孝敬奶奶,她带着你想必辛苦的很呢!”
“那是自然,我宝贝的人一个都不能少。”着他自信满满,真像一夜暴富了似的,徜徉不已。
“你发不发财是啊,我现在是如临大敌,头晕的很。”她着拍了拍额头,一副疲惫无奈的神色。
他跟在后面,琢磨了会儿:“放心,来月湖庙求了,绝对没问题,菩萨妥妥地保佑你。”
她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如果没进前五十,怎么办?”
他头一次能够毫不避讳地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像一汪碧泉,惹人口渴,一时入了神,不出话来。
“喂,问你话呢!”她催促道。
他这才晃过神,眼神闪烁:“没进,没进,没进以后你的饭、水,所有用的我都包了。你就别出教室了,继续努力,凡事有我。”
她把它当笑话听,不由得生出笑意,风铃般清脆。
忽而兴起,双臂极度伸展,上下左右晃动挥舞着,蹦跳着打着转儿,快乐得精灵一般。
他愣在原地,淡淡地望着她,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洒脱和徜徉,嘴角泛起欣慰的笑容。
“只要你开心,一切都值得。”
才下午五点多,冬季的夜悄然而至。泛出麻麻黑,视线里的一切开始模糊,笼上神秘而凄冷的颜色。
下到山脚,道路边的街市已是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饭菜泛出勾人肠胃的香气,卫澜不禁捂了捂肚子,垂涎欲滴的模样。
罗御风知道附近一家面馆的刀削面味道妙的很,问了卫澜意见,便钻进店里,向老板要了两份清汤羊肉面。
卫澜坐下来,双手对搓着,不断呵着气,脸颊在灯光下才映出两团圆圆的红印。罗御风走到内堂里,问老板娘要了一盆碳火,费了些劲搬到桌子下面,面已经陈放在桌上了,冒着白烟。
“不用麻烦了,面都来了,喝点汤就不冷了。”她的两只手紧紧地贴在大大的瓷碗两侧,凑近了嘴,呷了一大口,不禁啧啧称赞,“好喝,真好喝,特别鲜。”
他拿起筷子,把碗里的面搅了搅:“每次我从月湖山下来都来这里吃一碗,我奶奶也爱吃。”
“那待会儿给她打包一份回去吧?”
“嗯……不行,她一看见这个,就知道我跑山上来了,又会叽叽喳喳问个没完没了。”他摇着头,果断拒绝。
“多好啊,你还有奶奶在你耳边念叨,我奶奶早就没在了,我没出生时就过世了。我想要个奶奶念叨我都不能够呢!”
见她怅然若失,他赶忙接话道:“改你去我家里玩玩,介绍你们认识,让她好好念叨念叨你。”
她知道他在宽她的心,莞尔一笑,夹起一筷子面,卷了好几卷才送到嘴里。
她每吃一口面都会吮一口汤,他已经吃完了面,汤也喝了大半碗,她仍还剩了半个碗。
她见他放了碗筷,心里有点急,赶忙用筷子搅了一大团送嘴里,嚼了两口又忙着下咽,顿时止不住的咳嗽。
他站起身,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倒了一点在手上,温度刚好,放在桌上,站在她身后,用手掌拢着拍她的背。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端起水杯咽了好大一口,竭力控制咳嗽,侧着半个身子示意他已经好了,他才悠悠地到对面坐下。
“别急,慢慢吃,老板不会催你。”
得了这句,她才放松下来,依着习惯用筷子去搅一捆面条。
待她吃地差不多了,他打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摸出一叠厚厚的试卷,递到她面前。
“皇岗最新的押题卷,你好点做做,认真做。”
她摸出一张餐巾纸在嘴边拭了拭:“又有最新的拉?怎么不早啊?这会儿都没几就考了。”
他努嘴道:“我也是才得的,你这几就做这个好了,其他的别看了。”
她悻悻地点点头:“你,爸爸买的?”
他耷拉了下眼皮,知道再骗,会惹出麻烦,索性含糊搪塞:“莽哥找的,我也没多问。”
她便知道不能继续问了,莽哥对她而言实在是个禁区。
那日的话,简直无厘头。算了,还是别让罗三为难。
他见她若有心事,以为是对他迟给了试卷有意见,心里正埋怨着,赶忙走过去帮她打开书包,把试卷塞了进去。
“上周六我看到文星班那帮老师就在翻皇冈的试卷,而且据这次的试卷就是杜老头几个出的,估摸着他是怕了你,才打定主意自己上。”轻描淡写的口气反倒激起了她的联想。
“你是很有可能考题会来自这里面?”她用手指了指书包。
他故作高深地点点头。
果然,她瞬间就被点燃了,神采飞扬地傻笑了一阵。连忙把书包牢牢地捂在怀里,结结实实地拍了拍,如获至宝的快意盎然。
他把眼眸垂下,趁机把一口气悄悄散了。真恨不得面前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腾起一片白烟,多多少少能遮着些。
经后的许许多多年,罗御风只要回白坪,无论刮风下雨,都会上山进庙,望着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发上很久痴。像望夫石一般,守护着一个承诺,更迭不变。
是吗?是啊。是吧!
那里有他人生中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呀!
“愿卫澜愿望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