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妮娅暗示的、明月猜测得不错,这可不是小事,屁股坐错了方向将来要连坐且秋后算账的!
历史经验证明,无数参与者只捞了个口头便宜,逞一时之快,等待他们的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边蔡雨佳、庄彬、季亚军等人也急得如热锅上蚂蚁,都在等着范晓灵的消息。
“继续等,问题很大。”范晓灵答道。
按说掂出此事份量应该把他们都叫来聚思广议,但体制里有个不成规矩的规矩:事越大,人越少。
一方面人多不代表力量大,七嘴八舌除了浪费时间并无益处,只须核心成员拍板即可
另一方面人多嘴杂铆不定漏出风声,到时被扣个“有组织有蓄谋搞小团体”就麻烦了。
“你在中枢位置呆过,推敲得出这股风从何而来,吹向何处?”范晓灵问道。
明月长时间沉思。
她何尝不知几个城市的代表团领导都在焦急等消息,但越是如此越要从容这也是跟在方晟后面学的。
乱了分寸之下做出的决策往往更乱分寸。
足足想了四五分钟,明月声音细细密密道:“追溯半封闭型金融体系管理模式的决策和形成,大概三十多年前,很多领导人已作古并无意义之后历任领导层都把握这样的大方向,直到两年前迫于国际形势才略有调整……”
“调整也非咱们主动,贸然否定当初做法无异于自打耳光。”范晓灵道。
“晓灵,个由玄机不是你想象的,”明月道,“从傅老的前任起直至今上,其实是有逐步放开的想法,只是每当他们流露类似想法时立即遭到多方势力强烈反对,股市下行、物价上涨加之强大的舆论,没有哪个领导敢对动摇经济基石的金融秩序稳定负责,那是一块全然不同的陌生领域,所以晓灵就知道爱妮娅在领导层心目中的重要性在此之前金融领域都是自说自话,没人敢动他们的权威,爱妮娅却挟华尔街巨大光环!”
“是这样啊……”
范晓灵恍然大悟,顺便解开连方晟,不,恐怕爱妮娅本人都蒙在鼓里的谜团。
爱妮娅在碧海任期期间因为去华盛顿看望儿子被退役特工詹姆士纠缠不休,两人互动邮件落入有关部门手里,虽说后来鱼小婷力挽狂澜殊杀詹姆士,但污点就是污点,那个神秘的系统似乎一段时间放弃了对爱妮娅的培养。
然而很奇怪,陡然间爱妮娅有如神助地被提拔到朝明任省长,那一年简直穿越时空,一步走尽了多少领导干部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今年再度受到重用将她调任碧海省长,可以说上升通道已豁然开朗!
这件事是旁观者迷,当局者也迷。
于云复等人不知道爱妮娅有与退役特工通邮的污点,方晟因为知道更诧异钟组部为何改变主意。
作为方晟比较亲密的战友,也曾在钟组部间接而隐秘地了解些,却也没摸清其中门道。
“这样说来,议题对与错倒在其次,核心问题在于金融体制改革主导权!”范晓灵终于想明白了,“可……可目前主管金融的是……是……”
“是正务院常务副总,也是刘首长的左膀右臂!”明月幽幽道,“晓灵以为矛头单指向他吗?以往几届高层论坛开幕致辞的都是正务院常务,这回罕有地缺席致辞换成碧海省委书计,而主抓经济的爱妮娅却没露面……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你说意味着什么?”
“真是细思恐极……”范晓灵怔怔说,“我,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明月顺势开玩笑地摸了摸她的脖子:“好光滑细腻的皮肤啊。不错,回过头看正务常务很可能提前嗅到风声故意回避,爱妮娅也是七巧玲珑心不想淌浑水。再想想碧海书计跑过来干嘛呢,真的只是尽地主之谊?”
“我猜到了!这家伙出身央企,与大财团、大金融、大银行瓜葛很深,某种程度讲就是他们的代言人!”
“历史上有过号称几万亿救市的举措,声势很浩大可以说举世罕见,一定程度上扭转或者说延缓了当时必定要发生的金融危机,”明月声音更低,“但晓灵想想,那几家拥有金融全牌照的央企总资产达到多少?并非都是实物资产,而是以资本、股权等复杂形式与大金融紧紧勾结在一起,形成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晓灵知道吗,好几次所谓股灾并非受经济下行影响,也不是华尔街资本大鳄亡我之心不死,根子就在利益集团的贪婪妄为!”
范晓灵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主管金融,我对这方面的管理就是出席会议活动、在文件上作作批示,从来……从来不知道水这么深!”
“我一直在农业条线也不知道,但京都厅里焉能不知?很多次磨合大报告的联席会议期间听他们谈论,有些内幕真是心惊肉跳呢……比如有些出台的宏观政策,根本就是被裹挟着不得已而为之再比如有个行长说过即使一条狗坐我的位置都能赚钱!晓灵,有谁想过其中深层次的因素?”
“去年我会见一个欧洲国家议会代表团,对方就说国有银行坏账凭什么打包卖给背景是财政部的资产管理公司?如果我家开的超市破产了由国家买单,纳税人同意吗?不错,坏账产生原因里有政策成分,可农业发展银行、国家开发银行、国家进出口银行等三大政策性银行已经剥离出来了,再打着贴补幌子岂不可笑?”范晓灵叹道,“我竟然无言以对,只能转而大谈历史包袱和老百姓对银行体系的依赖。”
“纵容的后果是有恃无恐,反正正府不敢让别说银行,就是证券公司、保险公司哪个敢光明正大地破产?通常都是指定买单人进行收购!”明月越说思路越清晰,“因此表面上讨论半封闭型金融体系管理模式的对与错,实质在于敲山震虎,警告京都高层一方面点到为止,不能开放得太过分另一方面还是金融秩序主导权的问题,必须由金融系统精英说了算!”
范晓灵缓缓道:“那我们……要站在公正立场上……”
“假装不知道背后那些名堂,就问题谈问题。”
“也从两方面阐述观点,一是开放的步伐不能延缓,而要加速二是踢足球的不能下场当裁判,金融体系管理模式的制定与管理只能由京都高层决策!”
明月赞道:“晓灵的比喻很妙,嗯,我写下来再拆分成若干个分论点,交由不同城市代表从各个角度进行分析,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免得被误解我们串通一气。”
“对!”
范晓灵亲昵地抚抚她的脖子,暗想方晟看人的眼光真毒,明月能有今天的确不是侥幸。
不愧在京都权力中枢呆过,明月动起笔来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停顿一口气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然后根据各个城市的经济金融情况进行分类,再标注延伸性论点和佐证依据等等。
说快也忙到凌晨近两点钟,范晓灵拿着手写版与居思危等通电话,直接口述给他们几个,当中免不得释疑和就细节做些探讨,直到将近三点才离开明月房间。
为避免麻烦,范晓灵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和明月探微大义,大而化之说此事非同寻常,根据形势大家按我说的做,大概率不会错。
无须多言,在宦海沉浮多年如蔡雨佳、庄彬、季亚军等人怎会悟不出此事另有玄机?否则不会主动打电话请教了。
体制里就这么残酷。
哪怕同为黄海系或方晟系,你问了范晓灵才会出言提醒,你不问,她权当不知道。
因为指点本身就蕴含很大的风险,她有可能判断得对,也有可能判断得不对。
还有,范晓灵虽然没有明说,但各人一看拿到的观点就猜到名堂了。范晓灵和明月归纳总结的内容已经超脱议题本身,升华到宏观决策层面的掌控权问题。
这一来,水就太深了,深得让他们诚惶诚恐。
所以根据范晓灵口述的内容,庄彬等人立即组织笔杆子们连夜加工整理,划出的红线是不管说得天花乱坠,绝对不准超出范晓灵说的界限,即不得越池半步!
是夜,酒店很多个房间的灯一直亮到清晨。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高端论坛的重头戏市长联席会议正式召开。按惯例,会议将确定本届论坛的主基调,也为闭幕时发表的城市联合宣言打下基础,这期间各场活动、座谈、对话、辩论都不会超出联席会议达成的共识。
联席会议采取双环型形式,刻意突出城市无论大小一律平等的氛围,但还是有主次之分。坐在正中间的是主管经济的正务委员、人民银行行长、银保监会主席以及东道主碧海省委书计东方岳。
看到这阵势可以印证明月的猜想很有道理。
正务院常务副总缺席取而代之以主管经济正务委员,表面上都是副国级领导,然而就算体制外人也知道差别太大了!
好比地方单位部门里的常务副职与享受待遇的非实职领导,能一样吗?
但东方岳的出席又意外为高端论坛增添了份量,怎么讲?他可是几乎铁定在两年入局的呼声最高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