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反应虽慢半拍还不算笨,总算悟出此刻方晟孤立无援急需缓冲空间,故而主动挺身而出。
方晟心中暗喜,做了个手势微笑道:“女士优先,孙深同志委屈一下。”
按党内排名孙深在杨花之前,论发言的优先级应该在杨花之前,因此方晟打着“女士优先”的幌子请他“委屈一下”。
杨花报以微笑:“谢谢方市长,谢谢孙深和各位常委同志,关于计田同志的发言我要谈谈感想,也是我调到百铁以来对一些问题的认识。我自幼出生并在东北学习、生活、工作几十年,形成很多根深蒂固的习惯因而乍到百铁很不习惯,用大量时间克服诸多不适应,还有思想观念、管理理念等方面差异或者说冲突,对本人成长也是一种磨砺吧,我这样认为……”
彭万伟打了个夸张的呵欠以表示不满:这是开常委会呢,又不是民主生活会,好端端提什么个人成长经历?
方晟却会意杨花在故意拖延时间,留给自己足够考虑对策的空间,嗯,这才有点打配合的样子。
紧接着杨花以略带文青风格的腔调花了五分钟回顾在东北的工作,然后话锋一转,道:
“刚才说的是不同,要说共同之处也有那就是都靠资源矿产吃饭,不怕地里挖不出东西就怕京都宏观调控,同样,特殊环境特殊土壤让腐败分子有机可乘、大量腐败行为熟视无睹,一度成为贪污腐败的重灾区!为花大力气整治也遇到很多困难和障碍,程序至上成为抗拒调查最坚硬的盾牌……当然这会儿提这碴儿并非影射什么,而是想强调一点,领导干部特别是党员领导干部保持清廉形象的重要性……”
大段冗长而论点散乱的发言听得常委们或皱眉或瞪眼或呵欠连天,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方晟似乎浑然忘了排在后面的孙深准备发言,很自然地接着说:
“杨花同志结合个人经历畅谈了对反腐工作的认识,发自肺腑语出真诚,我觉得讲得很好。反腐工作切忌对外不对内,对人不对己,挥舞旗帜要求下级时激昂奋发,查到自己头上却一蹦三尺高变成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那是不对的!回到计田同志的发言,坦率讲我很诧异,也很震惊!打着我和市纪委的幌子去调查市委常委,那是极其严重的诈骗行为,计田同志和铜岭县委应该理直气壮地进行查处,将不法分子绳之以法!”
啊,方晟居然是这个态度?黄生等人都愣住了,孙深也忘了发言要求被忽略的不快,瞪大眼睛看着方晟。
“玉树同志说市纪委从来没有安排调查计田同志的工作组,我也没有!而且我要强调的是,别说计田同志是省管干部百铁一级没有调查权限,就算市管干部都必须履行必要程序,不是谁说查就可以查,咱们做事得经得起推敲和质疑,既在党纪国法上站得住脚,又在程序环节上无懈可隙!”方晟侧过脸道,“如果那伙搞秘密活动的人还在计田同志可以先抓起来,不必有所顾忌……”
戴计田闷声闷气说:“我也是事后听说,人已经跑了!”
杨花听了窃笑,孙深等人则暗自叹息这不正好说明戴计田本来就想抓人吗?
“不要紧下次露头必抓,这是常委会通过气的事儿,”方晟假装没听懂,微笑道,“今天我要表扬一下计田同志,有了状况直接在常委会上提出来而不是背后戳戳指指,疑三惑四。计田一说,我和玉树一表态情况不就清楚了吗?一个团结的领导班子、凝聚一心的领导班子才有战斗力,反之则一盘散沙什么事都干不成!卫康,看看下个议题是什么……”
就这样方晟险象环生过躲过了黄生等常委蓄谋已久的强力反扑。
当晚王尤伯敲开方晟的家门他也住在市府宿舍大院,故而晚上拜访更隐秘可以避开绝大多数人的耳目。
王尤伯耷拉着脑袋脸色苍白道:“方市长,我来负荆请罪了……我没做好您交待的事情反而弄得沸沸扬扬,让您在常委会上很被动,我,我实在愧对您的信任!”
“坐下说,坐下说。”
方晟温和地笑道,小吴切了盘水果端上来后到外面警戒。
王尤伯迫不及待道:“外面都是胡说八道,我在铜岭调查期间从没提过您,也没提到市纪委,仅仅告诉谈话对象根据举报信了解核实些情况我也没说要查戴计田我怎么可能说违反纪律的话呢?从今天传闻戴计田在常委会上的发言看,完全歪曲和污蔑事实、恶意夸大渲染,想在正治上致我于死地,也给詹书计和您添堵……”
“调查期间有没有被人拍照、录音录像?”
“我敢肯定没有!”王尤伯自信地说,“请方市长相信我的职业敏感和水平,每次找人谈话都在不同地点且都不是预约地点,我的位置总在背光角度,我的声音总刻意压得很低,更重要的是我携带有电子干扰设备。”
“尤伯做得如此谨慎小心,那么消息到底怎么传出去的呢?”方晟问道。
王尤伯抹了把额头冷汗,恨恨道:“事后分析八成是三室副主任季江告的密!妈的我真是看走了眼,认为他是京都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一直在政法系统做事与矿务系统没多大瓜葛,而且几次内部会议都仗义执言,便一心想培养他,把他当作最信任的手下。因为调查必须双人,这次叫他做我的助手一起去铜岭……”
“他手里有谈话的全部录音?”
“没,我还是有所防范的,”王尤伯苦笑道,“纪委办案原则是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因为是秘密调查,我不允许录音,每次谈话一结束就收回书面记录,他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幸亏没有真凭实据落到戴计田手里,要不然就不是今天的结果了。”
听到这里方晟微微松了口气。
这家伙办事能力不怎地,防范意识和反侦查水平倒挺高,很有些詹印的风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从调查情况看有没有收获?”方晟问。
王尤伯拧起眉头道:“戴计田非常狡猾这也是被举报多年始终安然无恙的原因之一吧。表面看他跟举报信里所有问题都不沾边,出面的要么远房亲戚,要么同学好友,要么街坊邻居,严格意义讲都不能作为指控依据竖起这道防火墙,那么勾结国企、低质高卖、无视安全、压榨矿工等等都不成立……”
“查过他的银行卡、个人账户流水吗?”
“不是正式调查暂时不方便出具公函,”王尤伯解释道,“据侧面了解戴计田从来不放心用银行卡,总担心钱存在卡里会被黑客偷走,他喜欢黄金,有小道消息说戴家秘藏的黄金比铜岭任何一家金店库存都多。”
方晟哑然失笑:“怪不得好几封举报信说他大肆收取金条、金砖,他老婆50岁生日县领导班子成员不约而同送金马,铜岭集团则送的是万马奔腾金箔图。”
“所以戴计田又称戴金田,形容他家收藏的黄金之多。”
“送礼只送黄金倒也方便……”
“一方面规避措施做得到位,另一方面他在矿井舍不得投入,盘剥压榨矿工,对手下却很大方,也愿意提拔干部,因而在铜岭深耕十多年形成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利益链,以至于出现个很奇怪的现象,”王尤伯叹道,“除了他控制的铜矿矿工和周边受污染村民,整个铜岭没人说戴计田的坏话。”
倒看不出来貌似酒色之徒、庸碌之辈,离了稿子说话都不周全的家伙道行还挺深,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方晟笑道:“一个深得老百姓拥戴的大贪官,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到底什么原因呢,尤伯有没有作过分析?”
晚上跑到市长家里负荆请罪,王尤伯是做足功课的,当下道:
“简单地说就是慷国家之慨树个人威望!铜岭在百铁几个县区里赤字最严重,从财政到基层镇正府到处负债搞基础设施建设、搞民生工程,企事业退休工资只有铜岭每年都涨,涨得也不多每次加个几十块钱,老百姓是容易满足的感激得不得了,说计田书计是大好人……”
有些做法与方晟不谋而合!
方晟也苦笑,摸着下巴说:“把贪官做到优秀干部的境界,他也算难得的人才……”
后半句咽在肚子里:难怪你王尤伯玩不过他!却平静地说,“戴计田的问题远比预估的更复杂,迂回调查非但不起作用还会适得其反,看来如詹书计如说时机还不成熟,这样吧,你把现有的材料复印一份给我,原件封存起来等日后再找机会突破。”
言下之意调查中止!
王尤伯如释重负道:“好,我明晚就把全套复印件送过来,后面随时听您指示。”
“嗯。”
方晟应了一声,心里却把王尤伯从日后重启调查名单中重重删掉,也意味着以后即使詹印想重用他恐怕都得费些周折。
体制内这样的考验很残酷,要么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要么被列入黑名单永无出头之日。
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谁都有机会替领导做事,但领导给你机会却做砸了,怎会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