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白钰按日程安排接连参加两场酒宴,一场是省直机关老干部半年度茶话会,作为外省交流领导更不能得罪这些人脉广泛能量巨大的老同志,故而上半年由申长出席致辞下半年即春节前由申委书计到场,这跟新春团拜会或联谊会性质略有不同,纯粹体现申委省正府对老干部们的人文关怀。
还有一场便是卢灵儿已经知道的香港贸易代表团欢迎酒宴,主办单位是省商务厅和省经贸委,分管副申长全程陪同,白钰作为申长只须露个脸讲几句。
虽说行程安排得非常紧,白钰所经路段也做了交通管制,两场跑下来已经晚上七点半到场点铆也不能讲完话撤头就回,还得逐桌敬酒,与德高望重老领导、大财阀握个手交谈几句等等,原计划马不停蹄参加省正府办公厅举行的信息安全与技术前瞻座谈会。
纵使如此在卢灵儿精心策划下,车子驶入小环湖会展中心时已晚上八点钟,地地道道“吃晚饭”。
一艘大型画舫孤零零停在岸边,船里依稀透出几丝微弱的灯光,白钰见状不禁有些迟疑,工作人员却做了个直接登船的手势,等他三步并作两步上船后立即撤掉甲板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推开舱门,里面没人,外面却响起引擎声,画舫以较快速度离岸驶向湖中心。又来到驾驶室,果然卢灵儿正聚精会神握着方向盘,夜色里她的脸庞格外姣美神秘,似西方神话里圣洁无瑕的女神。
“今晚我亲自掌舵,让白申长高枕无忧。”卢灵儿一语双关道。
白钰目光闪动,道:“饯行宴放到湖中心画舫里,卢小姐创意独特啊,会不会附近有好事者过来瞧热闹?”
卢灵儿笑笑,道:“小环湖同一时间点只承办一个接待活动,就是确保私密性。您看里面什么都是单数,一幢小楼,一辆电瓶车,一艘画舫且没有小船……停到湖中心后采用先进的全电子防护技术,无人机捕捉不到影像,水里生物靠近到五米之内便有警报并启动脉冲点射……我可以自夸天衣无缝吗,白申长?”
“这样的话,还有位客人怎么上船?”白钰奇道。
“哟,白申长始终惦记着周诗长啊,难道今晚她不来,您就没心情喝酒?”卢灵儿侧过俏脸淡淡道。
白钰被这精灵古怪的小妮子忽真忽假弄得没办法,尴尬地摸摸鼻子道:“说好的饯行宴嘛……”
“还那句话,请白申长放心,山人散人自有妙计!”
说着画舫已驶到湖中心,停好后卢灵儿拍拍手道,“趁着周诗长没来,我俩先喝两杯白申长先热热身,上次也这样……”
她促狭地眨眨眼,白钰心里连续荡了几下,由她牵着手穿过幽暗的船舱来到上层小餐厅。
她的手细腻纤巧,绵软而弹性十足,手心还有些汗津津,与上次一样说明她内心并不象外表这般轻松写意,实际上也很紧张。
“卢小姐珍藏七十年酒都喝光了,这回喝什么?”白钰打趣道。
“已提前放进冰箱镇着,确保12摄氏度最佳饮酒温度,”卢灵儿涞涞眼道,“都开封了,随便白申长怎么喝。”
嗬,小小年纪开起车来丝毫不含糊。
白钰语塞,目光一扫又道:“画舫没厨师服务,看样子以赏月为主了。”
卢灵儿笑道:“只提供干果、水果,没菜应该没关系,今晚就要一醉方休。”
她越这么说,白钰内心越是期待,又越觉得不安,感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戏即将开锣。
红酒端上来了,冰到恰到好处,高脚酒杯也在冰柜里镇过,外壁蒙了一层白汽,“嘭”打开瓶塞,晶莹剔透的红酒倒入杯中,“滋滋”声中泛起粉末般的细泡,轻抿一小口,甘美香甜的味道一直沁到心脾。
“好酒!”白钰赞道。
“能入白申长法眼不容易啊,”卢灵儿笑盈盈道,“白申长遍览……噢不,酒色……”
白钰不禁笑道:“你干脆直接骂酒囊饭袋好了。”
“一瓶口味淡些,一瓶浓烈些,白申长打算喝哪瓶?或者混合起来喝鸡尾酒?”
卢灵儿越说越露骨,眼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狡黠。
“你喜欢鸡尾酒?”白钰反问道。
“无所谓啊,只要大家开心我乐意奉陪,我这人很随和。”卢灵儿耸耸肩道。
白钰沉吟不语,过了会儿端起酒杯道:“好像正式了一点,但我想敬卢小姐一杯,为着……湎泷发生的一切。”
“还有勋城即将发生的一切。”卢灵儿抿嘴笑眯眯补充道,两只酒杯“叮”地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白钰将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湎泷……我不知道算不算美好,但无论如何不宜复制,尘封于彼此记忆中。周诗长还没来,我想不见为好或者她来了,我离开,今晚的故事悠长而有余韵,遗憾也很美丽。”
卢灵儿定定看着他,突然展颜笑道:“小容阿姨小容阿姨那首法语歌我也会了,唱给您听好不好?”
没等他答应便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挽起裙角落落大方唱起来,“在灰鼻海角旁边的海滩上,我刚刚打完鱼回來
我们来到了酒馆,一共十一个人
我们打开渔网,秤秤今天的收获
然后赶快离开这海角,因为这该死的风吹得好冷
离开灰鼻很快就要到白鼻海角了,我们看见的却只有自己的红鼻子
当我唇上的盐迹被举起的酒杯吹去的時候,我想到了在大海另一头的玛丽
当海潮涌起的時候,我感到羞愧和痛苦,当她落下去的時候,我却等她再次上升
随着低陷的海潮,她离我而去了,随着高涨的海潮她又来到了……”
同样婉转悠扬的歌曲,周小容唱得惆怅低沉卢灵儿却透出欢快奔放的青春气息。
骤地白钰悟出周小容为何而唱,她应是悔恨懊恼当年的轻率和任性也悟出卢灵儿为何而唱,她的理念与水手们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
从湎泷到勋城,卢灵儿始终没在他面前解释什么,现在觉得真的无须解释,她的年纪她的家族她的三观,多说无益,还不如歌谣里所唱的,随着海水潮起潮落。
法语歌还没唱完,周沐来了。
她乘风而来,坐着香港彩芸集团旗下的小型水上飞机,从玉江中游一个幽静隐蔽的码头起飞,紧贴江面直溯上游,然后沿着玉江与小环湖狭窄水道进来,稳稳停靠在画舫旁边。
今晚周沐打扮与平时不一样,总是盘着的发髻放下了长发披肩露肩抹胸曳地长裙取代明快利落的职业套装还似化了淡淡的晚妆,幽暗灯光映衬下份外明艳。
“周……周诗长……不,周书计……”
白钰有些被她惊艳到了,居然罕见地舌头打结。
卢灵儿道:“今晚是小范围饯行,不谈职务,我俩叫您方哥你俩叫我灵儿我叫沐姐,您叫小沐,行不行?”
“行!”
周沐爽快地应道,随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今晚先陪家里亲朋好友喝了几杯来迟了,我自罚一杯,二位随意!”
“这这这……这就喝上了?”白钰愣住。
周沐笑笑:“应邀而来就是喝酒啊,不然唱歌吗?”
惭愧,刚刚唱过。
白钰道:“我印象里……你好几年滴酒不沾了。”
“开回戒,明天到三相新的人生,”周沐再次举杯,“来,敬方哥一杯,千言万语尽在杯中!”
“咕咚”,又喝掉了。
白钰暗暗咋舌,心想这架势真象卢灵儿所说冲着一醉方休去啊,忙不迭道:“慢些,慢些……三相虽远了点,高铁不过三四个小时,以后回家还能相见。”
周沐摇摇头,斟满酒杯又敬卢灵儿:
“灵儿,有段时间我很想跟你打一架,狠狠地,打得鼻青脸肿那种,但后来又……今晚喝醉了还能打吗?”
卢灵儿眼波流动似滴出水来,却软绵绵投到白钰脸上:“沐姐有力气的话灵儿奉陪哟……”
连续三杯下肚,周沐愈战愈勇,道:
“这杯算……算辞行吧,刚刚白哥说以后回家,不,实不相瞒基本不回勋城了……我已搬离都家大院,儿子继续在香港读书,过阵子父母也去三相养老,我在勋城没了家还回来干嘛?所以这杯……”
“咕咚”!
“哎真要慢点,猛酒伤身……”
白钰还没说完又被打断,周沐其实此时已有点醉,压住他手臂直直盯着他道:
“什么都听你的,即将远别了还不让我任性一回?来,干杯!”
“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白钰哭笑不得道。
周沐却哈哈大笑,手指快指到他鼻尖,大声道:“我吃得消!我怕你吃不消……”
“周姐真醉了,”卢灵儿俏脸微红道,“她也喝了第一场来的,又喝这么猛……周姐到房间歇会儿,我陪你去……”
将醉态憨然的周沐安置好之后,卢灵儿回到座位看看酒瓶,又看看酒杯,轻笑道:
“还喝吗?”
白钰感觉今晚每个环节都透着奇怪,特别周沐旋风般光临又旋风般醉倒,反问道:
“不喝么?不喝干什么?”
卢灵儿双手托腮美目流盼,灯光下说不尽的娇媚可人,半晌道:
“你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