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一座新搭建的茅草屋中,厚重的帘幔层层叠叠,热腾腾的水雾弥漫在四方空间,浓烈的药草味在密闭的室内令人窒息。
屋中浴桶内坐着一个女子,整个身子浸泡在漆黑的药汁中,此刻她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如被灼烧般痛苦,只是她紧咬牙关,愣是不吭一声,虽然她不知道屋中那女孩为何会愿意医治她,还为她布置了一间小屋。
游雪一身白衣,白巾蒙面,端着一碗兑了鼬草灰的药汤汁走到她跟前:“你很坚强。”
“我会活着!”她哆哆嗦嗦从浴汤中伸出手,接过汤碗,一滴不洒一饮而尽。
游雪看着她苍白脸上逐渐消退的黑紫肿块,憔悴的容颜却不颓靡,“会的。”
接过药碗,游雪说:“你可还有家人?”
“我的家人惨死与恶匪之手,唯剩我一人。”她紧抿起微颤的唇角,尽管过去多年,都无法忘记那血淋淋的一幕,以至于以后的苦难她都麻木承受。
‘恶匪’大概指的是黑水寨那群人吧?游雪猜测,可是她也不能表露出自己和她在黑水寨有一面之缘。
游雪替她取来干净的里衣,挂在屏风上,“再忍耐一下,看着沙漏,时辰到就可以起了,稍后,我会过来为你施针。”
“你不怕我传染给你吗?”玉明禾忽然问。
游雪皱眉思索,答非所问:“怕啊,当然怕了,可是就如同你一样啊,你不也怕我医术不行,治不好你?可你依然选择信我,不是么?”
她将浸满鼬草调和的药汤里,用白巾点蘸,欲抹去掌中沾惹的会蠕动的黑点,眸光微动,她忽然伸手,问玉明禾:“你可看清我掌心上有什么?”
玉明禾侧目过来,摇头:“并无,怎么了?”
“哦,我只是想知道你视物可清晰罢了,很好。”游雪故作轻松对她展颜一笑,走了开去,看着手心蠕动的黑点,她将整只手掌浸入药汁中,擦干时,掌心已经洁白无瑕。
走出房间,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从矮篱笆外走进来两个锦衣劲装的男子,这是云泽离开前留下保护她前往湃勒的护卫。
为首男子看起来三十不到,长着一张弥勒佛笑脸,身材十分魁梧,额角暴突的青筋足可见他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他就是平生。
平生身后跟着一脸稚气的少年叫阿随,身高像是被瞬间拔高的竹竿,走路带风,看游雪的眼神有几分敌意。
“南星姑娘,准备何时出发?”平生走近客气问道。
游雪看了眼天色,“明日一早吧!”她也不是拖,只是既然帮人,就帮到底,她还需要几味药,得进一趟镇子,可这两人奉了云泽的命令,严格执行让她远离云来镇的使命。
平生皱眉道,“南星姑娘,若我们午后出发,日落前可以穿越朔灵山赶到吉泽镇外驿站休整一番,看这天色,夜里怕是要下大雨,雨天赶山路怕是多有不便。”
“赶路不急于一时,云来镇的客栈情况还未明朗,这位姑娘也还需要再观察一夜,现在我走不得。”
游雪这次很坚持,她感觉出来,这两人似乎很不愿意留守在此处,迫不及待想将她打包送达湃勒城立马离开。
也是,本可以追随自家主子奔赴前线处理灾情,却被派来保护她这个弱女子,幸好她说服傲徳先随另两个护卫前往湃勒,没有跟来添乱。
阿随在旁边说:“恕在下无礼,姑娘年纪轻轻如何比得镇上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那里自有他们劳神,何需姑娘挂心,至于这里面的女子,更该送到老大夫那里好好医治。”
游雪挑眉瞧他说的口沫横飞十分正义凛然,言下之意指她没本事就别揽事,她也不与他计较,只是看向一边笑眯眯做旁观的平生道:“两位大哥,说好的两日期限,若你们有事自去便可,我不会告知你们家王爷的。”
平生面色不变,和气地笑笑:“依姑娘的就是,那就明日出发,我俩先下去准备。”
游雪也客气行礼,目送两人走出院门,她本想向这个平生讨教一番内功修为的技巧,因为自从她学会使用左手奇异的力量后,总是心慌气短,她也很难跟人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可看平生这个样子,她还是歇了心思,以后再说吧。
身后门被拉开,玉明禾削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要走了?”
游雪回身看她,点头应道:“是,明天一早,不过我已经备了半个月的药,放在偏屋里,我们走后,会有人过来照顾你。”
玉明禾表情复杂看着游雪:“多谢,只是…”她犹疑地看着天光下女孩的脸,问:“我们是否哪里见过?”
游雪心中惊讶,当初在宴会上她可是被涂着厚重的妆容,自己都认不出真容,如今她又涂成黝黑的皮肤色,这个玉明禾当真好眼力?
“我自小随师父住在山野,这也是初次出山,应该未曾见过吧。”她一本正经笑嘻嘻的说瞎话。
入夜后,游雪换上夜行衣,翻身飞上屋顶,主屋里玉明禾已经沉沉睡去,病情稳定。
她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和琼氏医典中过往时疫的方子,调整了药方给她服用,针灸是排毒。
面对玉明禾满是感激的眼神,游雪很难跟她坦白,自己拿她当第一次施针的实验对象。
之所以非得进一趟云来镇,是因为若上山采药,采下的新鲜药材需要处理后才能用,她时间不够,只能去药铺找。
她正要行动,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南星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游雪头皮一紧,尴尬回身:“月色正好,我爬屋顶看月亮啊,真巧!”
阿随冷笑一声:“看月亮不用蒙着脸吧?而且…”他指了指漆黑不见星月的夜空:“今晚似乎不是赏月之夜。”
游雪也不再与他周旋,语气沉了下来:“这位小哥,你们家王爷似乎只是让你们护送,不是监视吧?我现在有事要办,你请随意!”说完一跃而起,几个蹿跃就穿过树梢朝云来镇的方向飞去。
阿随第一次见到游雪使轻功,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孩居然会武,惊异一瞬即刻追随而去。
云来镇
府衙偏厅中,一盏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肖凡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画下落款后,他长舒一口气,将信件装好用火漆封印,放进一个暗格中。
他伸手拿起杯盏正要喝,发现茶水已冷,他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一边茶几,拎起尚有余温的茶壶,仰头灌下一口。
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走进来,“大人。”
“可有异常?”
“禀大人,尚无。”
肖凡松了口气,“封闭东西大门,明日照旧。”
衙役犹豫道:“大人,时间太久怕会引起恐慌,恐会引起民乱。”
“潼关焘乡时疫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明日在布告栏上贴一张告示,到客栈里先把黄大夫请回医馆,由他去分配那些药丸香囊给百姓即可。”
衙役眼珠一转,领会了肖凡的意思,躬身领命退下。
肖凡放下手中已经凉透的茶壶,缓缓走到窗前,望着东方黑沉沉的天际,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过冷色。
这个腐朽的王朝,已经从里面烂透了,从他的恩师被处死那日起,就开始倾塌了。
他是唯一一个站出来为恩师求情的人,可渺小蚍蜉岂能撼动大树?最后终究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打发出了王都,还连累了家族。若不是遇到了飞鹰堡主相助,自己早已在西北边疆军营中被暗害丢了命。
游雪隐在房外的阴暗角落听着两人的谈话,对这个肖凡有几分欣赏,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太小看古人对时疫危机处理的智慧了。
她此行顺利找到药铺,只是关了门,她只能潜进药铺找到自己要的几味药打包后,把银钱放在柜子上溜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眼熟的衙役急慌慌地跑进府衙,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才好奇尾随进来。
只是她不明白云泽总是提醒她要远离这个肖凡是为什么?
她此刻倒是很想快点溜走,可是肖凡就站在一边窗前,她努力屏息减低存在感,哪敢乱动,心中默默呐喊肖凡快点回里面去,别站在这里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