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绕过茂林修竹之后,几条银鱼欢快顺流而下,倏忽不见。
一贯静谧的有些阴森的铃兰阁中,自从堡主夫人身体逐渐好转不再犯病后,整个庭院仿佛焕然新生。
昨夜一场大雨,庭院中枝叶更显青绿生机,窗外一棵樱花树上一簇簇小花苞垂于枝头,十分俏皮可爱。
忘香推开窗,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开心地回头对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说:“夫人夫人,今年的樱花树终于要开花了呢,自我来别院这些年,从未见过樱花长什么样,瞧着这些粉嫩的花蕊,若是绽放枝头,一定很美!”
姚金玲静静梳着发丝,虽然脸色好看很多,可是发丝依旧枯黄如稻草般,她微微蹙眉,“忘香,为我取头油来。”
忘香急忙回身从柜子中找出尘封已久散发着桂香气的瓷瓶,打开瓶盖,取出一些匀开后,轻柔地抹在姚金玲的发尾。
忘香端详着镜中人的妆容,笑嘻嘻道:“夫人今天真好看,对了,南星姑娘走前给夫人留了一盒口脂,她说是补给夫人的生辰礼物。”忘香端出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扁瓷瓶递给姚金玲。
姚金玲拿起瓷瓶揭开盖子,一股清甜香气扑鼻而来,闻着心情愉悦之极,“她倒是个妙人,若是…呵,可惜了。”她轻嘲一笑,说着似是而非的低喃,指尖轻沾,点于唇中,轻轻抿开,为敷了白粉的面容增添了一点艳色。
“啊,真的如南星姑娘所说,很适合夫人呢!”忘香赞叹道。
姚金玲轻笑:“你这丫头,看什么都好看,嘴里听不出真话。”
“哼,夫人你别不信,看一会儿堡主来了,肯定也会惊艳的!”忘香心中十分感激游雪,若不是她,她的夫人也不可能坐在梳妆镜前,不再死气沉沉封闭自己。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告,“夫人,堡主请夫人先用早膳,他有事处理,晚膳时候才能过来。”
姚金玲放下口脂,蹙眉道:“可知道是何事?”
门外青衣小厮有些呐呐,纠结了半天才跪地道:“还是马场的事。”他提着食盒放在桌上,“堡主特地命厨房做了红糖果子命属下给夫人趁热送来。”
“知道了,你去吧,也记得提醒他按时进食,别忙的忘了。”
“夫人放心,属下省得!”
“堡主对夫人真是极好,夫人身体好转后,他日日不落下这个点心,知道夫人最爱吃。”
姚金玲却看着那个食盒里的东西,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之情。
忘香又一旁嘟囔,“不过真的是好奇怪呀,今年堡中也没有进新马,怎么好好的就得了马瘟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是啊,从未曾发生过。”姚金玲眯眼看着青白肌肤之下那狰狞可怖如蛛网的青筋:“祭台都安排好了吗?”
忘香回道:“都安排好了,就等堡主和夫人前去。”
“不用等他了,走吧。”她起身,由另两个侍衣丫鬟为她穿上祭祀才穿的白色华丽云裳。
“夫人……”忘香忽然踟躇着怯怯问道:“这样真的好么?会不会被那边知晓?”
姚金玲知道忘香提到的‘那边’指的是火逻教。
她眼中泛起一层冰冷地恨意,却也不解释:“走吧!”
站在巍峨云峰之巅,远山峭壁白雾缭绕,灰蒙蒙地天地连成一片水墨景画,半山青翠掩映着屹立在苍月岭之巅的飞檐画栋气魄恢宏的古堡。
清晨山巅的清风带着几分冷意,游雪紧了紧披风,心存的疑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琼姨,你与飞鹰堡有什么渊源么?”
“渊源?呵……孽缘吧!”她讥诮冷哼:“也罢,此间事了,我就再无亏欠了。”
“呃……莫非你是来医治那个堡主夫人的?”
琼琦眸光一冷,“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事?”
游雪点头,“她中了鸠灵族的‘夜贺’啊!我亲眼看见过她发病,实在是太可怕了!琼姨,你能解此毒?”游雪暂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想听听琼姨怎么说。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琼琦摇了摇头:“看来你这一路,际遇颇多,如此也好。只不过,我不是来救她的,我是来给她一个痛快的了结!”
别院中,侍女手捧鲜花侍立两旁,祭案前,摆放着各色贡品香炉。
一双素手伸进铜盆接盛的无根露水净手,接过忘香递过来的白巾擦拭干,拈起九支香,点燃,举过额头,在白烟缭绕中虔诚祈愿。
她依稀在幼时记忆中,也有过类似的这一幕。
这些日子,她总是回忆着那些一幕幕零碎的片段,原来那些不是她的妄想,不是梦,不是教尊说的前世。
她也不姓姚,所以她总在不断的回忆五岁以前的零星记忆,那些或憎恶或可亲的面容,那些悲苦或快乐的音容笑貌,在记忆中越来越清晰。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那些血肉至亲为何要将她推入这个泥沼之中,而她懵懂无知,一步一步深陷至今。
那个南星姑娘说得对,她不能再沉沦下去,否则,深爱她的那个男子太苦了。
若诸天神佛有灵,请助我今日,斩除邪魔,还飞鹰堡安宁!
我,兰氏欣儿,一生罪恶深重,杀人无数,愿以身为祭,换我夫君一世长安。
山间小径中,两人徐徐前行着。
“琼姨,这个‘夜贺’究竟是哪个闲人研制出来的毒,简直太恶毒了!”
游雪依旧不甘心,内心有几分笃定眼前这个老太应该是有办法救那个可怜的堡主夫人,所以一路上拐着弯想套她的话。
“以毒治毒,司空寻常,是你见识太少太天真!”
游雪脸一红,心道她也并不是天真之人,只是……她咬了咬牙,又说道,“听说此毒并非出自鸠灵族,而是传于神秘遥远已经湮灭的黎国。”说完她偷眼觑老太脸色。
只见琼琦哼笑一声:“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吧?”
好吧,游雪发现这个世界里,她遇见的人就没一个欢乐的,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琼姨,我用药抑制了她体内蛊虫活力,也许还能救。”游雪终于如实坦言,并将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
琼琦听完,雪白的眉梢微扬,似乎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又有几分欣喜,但游雪看得出来,她只仅此而已,并没有打算救人的念头。
果然,琼琦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是……”她忽然停驻,眸光凉凉,指着目力可及来处的山道上,那几骑快马飞驰而过的身影,淡淡道:“有些人,遇不得,有些人,救不得,都是孽缘。”
游雪惊愕地等着下方那些打马而过的熟悉身影,下意识抚向腰间荷包里的紫玉簪,疑惑道:“好奇怪,他明明不是前往潼关了,怎么又折回朔灵山了,他不会在找我吧?”这么说,肖凡看来是成功脱身了,她松了一口气。
琼琦观她表情,一张沟壑满布的脸上又闪过几丝怜悯。
“你可知姚金玲乃何人?”她突然问。
游雪被这个话题拉回思绪,看向琼琦,说道:“除了飞鹰堡主夫人,她还有什么神秘来历?”
琼琦冷笑:“她乃火逻教圣女。”
游雪:“……”这称号一听就类似魔教魔女之类的存在,“可是她不是脱离火逻教了吗?”不过现在重新回想起来,确实,这个姚金玲很可疑,说是脱离教派,依旧有很多禁忌。
“你倒是知道很多,”老太负手而立,颇有几分仙风道姑的模样,“她五岁入火逻教,因怀有预言的异能,被奉为圣女,在当时百姓中,她有神女之称,直到七年前,她预言古兰国出征北疆必将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于是,引发了谒城之乱,乱战中,她被人重伤跌落神坛,消失数月后,竟成了飞鹰堡堡主的妻子,呵呵……”
游雪听着老太这种阴恻恻的笑浑身发毛,她忍着鸡皮疙瘩说道:“这么说她就是个胡说八道的神棍咯?”也罪不至死吧?
琼琦眼眸中划过一道凌厉冷光:“你以为仅是如此么?”她拂袖大步朝山上行去,又说道:“以圣女之身游走诸国,铲除异己,上至王孙,下至无辜百姓,你莫非以为所谓神女只是动动嘴皮子糊弄一群傻子那么简单?”
“……”游雪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头:“是我见识少……”
琼琦看着她那双纯澈的眼瞳,深深叹息,未尽之言,她不忍提。
“南星,”琼琦忽然唤她。
游雪茫然,反应半天才回应道:“琼姨,这会儿没人,你能叫我本名嘛?”她苦恼道,“我实在不喜欢背着假身份。”
“你跟着我,是否因为颛云泽的缘故?”
游雪被她戳破心事,也不隐瞒:“他大哥也中了‘夜贺’,所以我本来要去找你,想……”
琼琦打断,“你可知他的大哥是谁?”
游雪隐隐猜过,但此刻看着琼琦深沉如海的晦涩眼神,讷讷道:“是古兰国的那位王上么?”
“既然你知道…若我有办法医治,我自当尽力,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游雪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从何说起,我为什么要后悔……”
琼琦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下去,而是转头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