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浮溪苍老的面容浮现几分沉重,“将他敲晕了抬回房间,别再闹出动静。”
游雪本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大概是受了归不沉那厮的影响,现在又在这个元浮溪脸上看到沉痛又心疼的表情,着实让她有些想歪了去,忍不住问道:“元叔,这个凉公子是?”
元浮溪扶额有些颓然坐倒在雕花梨木椅上,叹道:“孽缘啊。”
游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难不成叱诧疆场的将军都有不为人知的怪癖?就在她对元浮溪的威武印象一落千丈,甚至觉得他颇是猥琐之时,只听元浮溪说道:“不瞒郡主,此子乃孑洛城郡守之子凉彦,与小女自幼定下婚约,只是小女福薄,遭逢大难身故,这孩子为了给小女报仇,竟然混入选秀队伍进入了归不沉的后院,前几日昨夜鲜血淋漓奔逃在暗巷中,被我府外暗哨发现,救了回来。”
闻言,游雪有些尴尬不自在的挠了挠鬓角,也不禁感慨世界真小,轻咳一声:“他伤势如何?”
“昨夜我已请府中医者为他看诊,都是些皮外伤,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将养些时日,只是因为他的出逃,现在城中风声鹤唳,想不到归不沉这贼子竟然为此大动干戈,若老夫猜得不错,很快就会挨家挨户搜索。”
游雪心知当时给归不沉的那药粉的魔力,心里想着不知那位凉彦公子有没有被归不沉欺辱得逞,心生愧意。
“元家酒庄声名显赫,又毗邻郡守府,若归不沉强行搜府,元叔可有顾虑?”作为炽黎盟的分堂,游雪猜想这酒庄里地窖且不必说,暗道想必也不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她想的到,那个统兵千万猛将又怎么会想不到,更会借此机会扫清城中异动的势力加以控制。
想到这里,她心里悚然心惊,眼下可不是一个男宠的安危问题。
“元叔,你收留凉彦,东来阁那边可知晓?”游雪虽然在元浮溪口中知道东来阁也是炽黎盟的分堂,但玉明轩的行事让她捉摸不透,那群碍眼的火逻教徒盘踞之地,她总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元浮溪摇头沉思道:“这是家事,前郡守虽行为不端,但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奈何生不逢时,凉彦的性命,我是一定要保的。”他似乎看出游雪的忧心,心下十分感动和宽慰,“郡主不必担心,属下自有安排,他们就算来搜府,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不过接下来,郡主有何打算,若郡主不嫌弃此地粗陋,就留下来,属下会为郡主安排一个新身份。”
游雪却没把这事放心上,她问道:“元叔的女儿因何而死?”她虽然知道当初虬龙劫了酒仙的女儿,可现在元浮溪又说那个凉彦为未婚妻报仇进入归不沉后院中,这她就有些糊涂了。
这是元浮溪不愿提起的往事,但因为是游雪提起,他还是回道:“郡主当知属下本是将军帐下的一个参将,常年随将军南征北战不着家,直到爹和大哥遭难身死,才赶回家奔丧,回到家中,才得知妻子和女儿也在同行人中一同遇难……”
元浮溪回到家就遭到了双重打击,可是全府几百口人的营生他不得不撑起担子,一边又寻找着尸骨不见的女儿下落。
之后战乱四起,游氏被诛,他手握公主密信,暗中联络散落各地的将军旧部,更不惜财力救下被流放蛮荒的良将兵士,组建起一股隐秘势力,炽黎盟情报网横贯云翮大陆,便寻上门与他合作,邀他加入炽黎盟。
他提出的唯一条件是找寻他失踪多年的女儿。
不久后炽黎盟便送来消息,说他女儿就在鄂兰江畔的黑水寨。
这让他喜怒交加,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喜的是他寻觅多年的女儿真的还活着,怒的是明明一关之隔,距离那么近,却眼睁睁看着爱女受尽匪徒凌虐,这让他如何不自责?
他醒来后当即下令启动暗部一队人马前去救女儿,但是被炽黎盟前来的使者阻拦,并告诉他被囚禁的不止他女儿一人,但因黑水寨盘踞鄂兰江畔地势险要,若贸然捣毁,这一道屏障若失了,与之对峙的北伽罗水军就会登岸,夹谷关危矣,让他再忍耐时日,他们会想办法。
但还没等几日过去,就传来黑水寨一夜大火,烧的灰烬不剩,北伽罗水军乘势而上,登岸直攻夹谷关。
他当时想也不想,带人前往,却在关隘密林外,看到凉彦跌跌撞撞抱着他女儿的尸首往回赶。
他才知道黑水寨大火时,他女儿逃出来了,却死在了登岸的伽罗兵的砍刀下。凉彦是郡守之子,听到黑水寨遭袭的消息连夜带着侍卫前往夹谷关,遭袭后他本想赶回求援,却在半路看到失踪多年的心爱之人尸首。
元浮溪率暗部护着凉彦和女儿尸首潜入山谷暗道,回到府中时,孑洛城已破,幸而这次的攻城,在归不沉的率领下并未如天九戈那般屠城掠地,他们杀了城郡守后占据了郡守府,随后鸠罗幽率火逻教众也在孑洛城安扎了下来,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元浮溪本欲为女儿报仇的心思在看到鸠罗幽的那一瞬,按捺了下来,听闻当初在王宫中先王遇刺,鸠罗幽也在场。他想到了惨死的游氏一族,理智渐渐苏醒,那些千辛万苦耗尽巨资组建起的暗部,只为等待游氏后人的出现,不是他复仇的工具。
他虽然想明白了,但凉彦却不明白,凉彦已经发现了元浮溪暗中的势力,心爱之人惨死,郡守老爹也惨死在伽罗军的刀下,复仇的火苗如何熄灭,年少气盛的他怎会明白元浮溪的筹谋,但他也是世家子弟,有自己的骄傲,见说不动元浮溪,将他列入了自私懦弱胆小怕事的鼠胆庸人之流,愤然离去,不相往来。
只是元浮溪没想到的是,这个骄傲的世家公子居然会进入归不沉的红粉后院意图行刺,失败后反而成了禁脔。
他也曾冒险派高手前去搭救,却被对方愤然拒绝。
游雪觉得脑壳疼,好像这些与她无关的事,细思起来,她都是参与者,无论是黑水寨也好,又或是凉彦事件也罢。
她也为刚才在庭院里斥责元浮溪的冲动之语有些赧然,遂起身,对还在低头沉思的元浮溪深深一躬,“元叔,游雪收回在庭院中不明缘由,失礼无状之言,请元叔莫往心里去。”
元浮溪急忙起身,“小主子何错之有,小主子秀敏聪慧,襟怀磊落,将军和公主在天之灵也是十分欣慰!”
游雪微微一晒,对于这两位从未谋面的父母,她并没多少情绪,但有些事情她还是需要了解,又问:“元叔,如今那些将士都在何处安身?”
元浮溪抬眼瞧了下紧闭的大门,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游雪上前一看,微微一愣,默然片刻,微一点头,她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交给元浮溪道,他们当年受我父亲连累,受尽磨难,幸得元叔招揽安置,这是我一点微薄心意。
元浮溪急忙跪下拒绝,“不可不可,小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元家酒庄名满云荒,财帛之处无需小主子费心。”
游雪左腕微一使力,愣是将跪地不起的元浮溪稳稳拉起,迎着元浮溪诧异惊愕的眸光,游雪将银票塞进他怀里:“不瞒元叔,当初我遇难失忆后,一直住在那个村里,受村民照顾良多,现在想来,这真的是缘分,元叔就不要推辞了。”
但游雪不想在此事上牵扯太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面对元浮溪震惊之余还想要问些什么,她手一挥打断道:“元叔既然尊我小主子,请听我一言。”
元浮溪只得收下银票,恭敬垂立,“请郡主示下。”
“元叔,莫忘了,不可再叫我郡主或者小主子,就叫我南星吧。”
元浮溪皱了皱眉,还是点头应下。
“第一,元叔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就保持下去,不要将我出现的事情告诉他们。
第二,凉彦我要带走,他不能留在元家酒庄。”
迎上元浮溪疑惑不解的神色游雪淡淡一笑:“元叔放心,凉彦不会有性命危险,若他真是可造之材,事成之后,他自然之道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