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盖马车停驻在国宾馆前,身着紫色锦袍头戴金冠的颛腾风踩着矮奴的背脊走下马车,两颊深凹,眼底泛着乌青,已经瘦削的不成人。
他神情阴郁地推开上前搀扶他的黑甲卫,在他正要踏步走进大门,就听见从半空中传来尖利的笑声,犹如午夜梦回的恶魔咆哮,眉眼一抬,就看到那展翅飞去的黑影。
“弩!”
“是!”一个黑甲卫卸下后背疾风弩,躬身奉上。
随行的宫奴急切劝道:“大王,您病体未愈…”还未说完,轰然倒地。
颛腾风嫌恶地甩掉袖上沾惹的血渍,扔了从黑甲卫腰间夺来的刀刃,一把取过重达五十斤左右的重弩,充满血丝的眼睛冷冷盯着上空的那抹黑影,那扇动的黑色双翼是记忆里深恶痛绝的存在。
‘嗖’
‘咻’
同时两道厉芒直直朝着鸠罗幽疾射而去。
一明一暗,必中一招。
鸠罗幽张狂的笑声在闪避开颛云泽那致命一击后嘎然失声,她不可置信望向穿透小腹的青铜箭……
国宾馆门口诸人见状纷纷跪地高呼,“大王神勇!大王无敌!”
一直站在颛腾风身边的近身护卫眼见着主子身形微颤,急忙伸手不着痕迹接过弩箭,举过头顶跪下随众人欢呼。
这时颛云泽闻讯也从里面急奔出来,见到真的是王兄亲临,上前单膝跪地,“大王!”
“起来吧。”颛腾风看了眼上空消失的狼狈黑影,对颛云泽说:“几分把握?”
颛云泽细看王兄神色如常,松了口气,回禀:“大王放心,城墙上下皆布满黑甲卫与城守备营,她逃不了,经此一事,不仅北伽罗内政会掀起斗争,此次和谈条约,谁主谁宾,全由大王心意!”
颛腾风深深看了一眼这位臣弟,“兰宗的尸身,好好收殓,送回谒城厚葬,至于鸠罗幽,将她带过来见寡人。”说完,径自踏进了国宾馆。
颛云泽看着王兄清邈飘忽的脚步,露出一丝忧心神色,这几日经过琼琦的施针试药,略见起色,但从那位神医口中仍然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如今为了能打破民间对大王不利的谣言,震慑城外那些敌军和使馆的外宾,王兄这样勉力强撑,是否会加重毒发?这些都无法从琼琦口中得到答案,着实让他焦心。
“王爷。”
平生在黑甲卫都随颛腾风走入国宾馆后,才悄然无声出现在颛云泽身后,见到倒地气绝的宫奴,不禁眉头微皱,垂首奉上信笺禀告:“孑洛城有消息。”
颛云泽接过信笺,打开一目数行看完,借着马车旁油灯的火焰将信笺燃尽,“飞鹰堡如今情况如何?”
平生不知道信笺上的内容,略一思索,“飞鹰堡除了后山还在修缮,一切照旧,飞鹰堡主虽重伤未愈,已经开始处理事务…而且…”
颛云泽见平生言辞未尽,却踟躇不语,问:“何事,你说。”
“听说他开始插手地方政务,罢免了数个信奉火逻教的地方官吏,与镇守西南的凌铎联手平息了几次教徒暴乱,而且…与黑甲卫曾骁所部因粮草被劫一事发生了冲突,稍后密报很快就会传到王座御案上。”
“无妨,淮旵郡本就是蔺子健的封地,想必大王心里清楚的。”
“那个肖凡,已经被调往潼关凌铎帐下,也是飞鹰堡主的安排。”平生又说道。
此时飞焰已经踱到他身边,马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胳膊,颛云泽轻抚它的鬃毛,轻笑一声:“肖凡么?有意思。”他垂眸想了想,吩咐:“西南一事我们无需再插手。有一事需你立刻安排一下,从奥山派一队精锐前往孑洛城接应青阳,一切由他调派不得违令。”
“是。”
清冷萧瑟的长街尽头现出一个人影缓缓走来,白衣白发,神色冷肃。
颛云泽牵着飞焰迎上去,“前辈,深夜前来有何事?”
琼琦将已经拆封的印有火漆的信递给他。
颛云泽接过,不禁一怔,这是御用之物,而那熟悉的印鉴,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但他也没有犹豫,取出信纸。
“那丫头曾提过在朔灵山附近遭遇过黑甲卫的追杀,若那一次是偶遇巧合,那么这封御笔朱批的‘杀’怎么解释?”琼琦冷冷道。
信上寥寥数字:‘游氏遗孤,杀!’短短五个字,却是触目惊心。
“是谁透露了丫头的行踪?”琼琦问。
“前辈如何截得信?传信人在何处?”
琼琦冷眼凝视这个风仪出尘的年轻人,不是她不信颛云泽,只是她很明白,在这个瑞王心里,他的王兄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否则本应是万人景仰的一代俊杰怎甘心引咎自缚,跌落尘泥。
“前日此人潜入我房中欲取我性命,此物从他身上取得。”
站在一旁的平生闻言,愕然,急忙单膝跪地请罪:“王爷,此事并无人禀告与我。”
“他们被那人施了迷魂,自然不知,不过瑞王,将你的人撤回吧,我不需要那些废物。”
颛云泽看了平生一眼,若有所思,抬手示意他退下。
想起那日与王兄的对话时的古怪感觉,心中闪过几个推测,他不露声色道:“大王不会对前辈下手,这一点前辈应该知晓。是谁透露的消息,我会查清楚给前辈一个交代,南星姑娘那里,我已经加派了人手暗中派人保护她,前辈放心。”
“那丫头鬼精灵的很,我倒是不担心。”琼琦布满皱褶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不过经此一事,我改变主意了。”
“前辈可知晓了那刺客身份?”
“呵…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指使他的是谁。”琼琦视线掠过颛云泽看向国宾馆大门前一双青铜瑞兽,轻嗤道:“若那丫头知道那么多人要她的命,不知还能不能没心没肺的忘断前尘,潇洒肆意。”
“有我护她一日,无人伤它一分。”
琼琦收回视线,一双清亮的眼眸毫无温度地瞥了他一眼,“瑞王,你的王兄在位一日,游氏叛国真相永无翻案机会,而那丫头,也永远不能光明正大行走于这片国土之上,终日活在无休止的剿杀令中。”她勾唇冷笑:“这是个死结,你护不住她!”
※※※
夜色荷塘被长廊火把辉映得波光粼粼,时而有顽皮小鱼儿跃出水面,又窜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
荷花丛间,冒出一根细长中空的根茎缓缓移动在水面,在靠近石台壁前,又缓缓沉入水中不见影儿,随后,水面缓缓荡开大圈涟漪,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穿水而出攀住石台,随后一个脑袋悄悄探出水面,一直憋着气屏息听着四面动静无异常,才探出整个头大口换气,火光下映出了一张芙蓉脸。
如呼延克所言这里的水是活水,前院的荷塘水流连通府中所有池水,这里是秋梧院后窗下的锦鲤鱼池。
游雪轻巧地攀住石壁凸凹处,跃出水面,才甫一凑近窗棂,就听见里间‘嘎拉拉’的声音,奈何这窗面非纸糊,不能窥看里面动静,她只能等里面的脚步声安静后,才拉开后窗一条缝,见里面无人,才打开窗翻身而入。
绕过屏风,果见案几上的那个机关移了位,而大门洞开,守卫院门的侍卫都倒了一地,游雪上前一探脉息,虽然微弱,但都不致命。
会是谁与自己一样对地下石室的假天脊石感兴趣?宰布右?
她忽然想起烨辉临走时对她暗示的口型,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什么,那分明是两个字:陷阱。
陷阱?谁的陷阱?军营出事是陷阱?还是说夜宴是个陷阱?
此刻在地下石室的人,会是谁?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要下去一趟,假天脊石,还有那个诡异的石中人,她要弄明白。
她随意拧干还在滴水的衣摆,快步踏入黑洞洞的地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