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倌人穆清儿正靠在望江楼二楼的窗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一绾青丝,打量着窗檐下的来来往往的人群。
望江楼地处北城最繁华的长乐坊,是长安首屈一指的销金窟。
难得的是望江楼在建设伊始便讲究了个闹中取静。临街整座巨大的阁楼被笼在一片茂林修竹之间。主楼朱柱碧瓦,宝顶鎏金。阁廊宽敞,每方四柱,屋面盖以绿色琉璃瓦,翘角飞檐,雕梁画柜,金项耀目,即有北方建筑的稳健雄伟,又有江南楼亭的秀丽玲珑。
而阁楼后的几座清雅的小院,更是为骚客们挥毫泼墨写下篇篇小孩子需要在监护人陪同下才能观看的绝妙好文提供了无限的灵感。
毕竟实践才能出真知。
在穷书生们看来,这望江楼内皆是俱还逸兴壮思飞的谈笑鸿儒,珠缨旋转星宿摇能歌善舞而又善解人意的貌美才女。
若是能入望江楼得个红袖添香,或者更进一步能够得美人芳心暗许春风一度留下些许才名就更好了,简直是文人骚客们的毕生夙愿。好似逛青楼可以怡情可以养性可以升华人格,倒是比其他人高贵了不少。
不过穆清儿此时并没有管楼下那些囊中羞涩的lsp们,她只是自顾自的颦着峨眉,想着自己的小小心事。
这年头,想当名妓,需得有一个悲惨的身世,越悲惨越能让闻者掬一把辛酸泪,叹几句我见犹怜,掏银子时也更爽快些,还能带着xiexuq见义勇为替天行道的快感。
当然如果被“救助”的对象是落难的官家小姐就更好了,有着这种背景加成的姑娘,无一不是在寻欢职场之中无往不利了。
当然这些悲惨的身世是真是假,倒是无人追查。
其实寻芳客们也并不在意怀中如玉美人儿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来。
在一个曲意逢迎的柔弱女子身上砸下大把的银钱,看着她们或惊愕或崇拜的眼神,让自己找回几分男人的尊严来,这才是他们在乎的事情。
可惜刚入行的穆清儿因为错过了入职培训,并不知道这些事。
当有豪客问起她的身世时,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自幼爹娘疼爱,家庭幸福,自己只是想在找个老实人嫁了之前,唱唱歌跳跳舞多赚点银钱而已。
这让已经准备好帕子沾泪的客人觉得有些愕然而败兴。不禁想起了自幼苦读不成的艰辛,想起了老实人如何地不招人喜欢,想起入赘商贾后遭受的白眼,想起家中二百多斤的悍妻,不由地悲从中来。
听起来你比我过得好多了,姑娘啊,这你得给我钱。
就这样,年轻的穆清儿在这美女如云的望江楼总是红不起来,直恨的鸨母拿手指戳她的脑门,不说的自己比那些男人低几等,拿什么赚他们的银钱?
到了这个月,穆清儿的处境更加糟糕了起来,新来的掌柜的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奇怪路子,在望江楼搞起了绩效考核,直让楼里的一众姐妹们叫苦连连。
到后来,更是搞起了什么满减和赠送的活动。
消费满百两,返二十两代金券。满千两,返三百两代金券。点三个姑娘赠送一个姑娘。
这倒是让楼里本就红火的生意又上了一层楼,赚了个满盆满钵。
只是苦了穆清儿这些底层的姑娘,客人点三个姑娘,她们就是被赠送的那位。好似纸盒包装的廉价果汁一样,被匆匆装进了塑料袋,上了客人的桌头。
好不容易盼来了个熟识的客人单点了自己,姑娘们自然是卖力的又舞又唱搞得香汗淋漓,到后来结账的时候,却见客人从袖中摸出一张楼里返现的代金券来,问她能不能找零。
穆清儿漂亮的大眼睛无神地盯着楼门处,清丽的脸颊上满是迷茫。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太快。她在考虑着要不要找家厂子干活,听说赚的也不错...
就在这时,一辆看起来很朴素的马车向着望江楼缓缓驶来,凭着多年的职业素养,穆清儿一眼就认定这马车是有钱人家玩的锦衣夜行的把戏了。
这年头,有钱人都玩腻了直接拿钱砸人的戏码。偏生喜欢装成穷汉,让门口的龟公拦下,被辱骂几句,然后在众人齐齐看来,楼里的漂亮姑娘现身之后,再豪爽的一掷千金,享受着众人的惊愕与扮猪吃老虎的快感。
为此楼里的妈妈们还专门培训过龟公。
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显得龟公格外的面目可憎,狗眼看人低,让豪客生出砸钱的**。而被银钱砸脸之后怎样的表现才能让这前倨后恭的反差拉到极致,让豪客出手更加大方。
这些楼里都有着专门的业务培训活动。
演技不能过于浮夸,也不能放不开,总之就是要让人傻钱多的大爷们砸的痛快,砸的舒心。楼里的龟公们都为此刻苦地练习过很多次,毕竟每次被砸的汤药费和分成都不少。
论演技,他们是最专业的。
所以这时穆清儿倒是来了兴趣,打量着楼下的马车被掀开的帘子,心里想着不知道哪个幸运的姐妹又要捞上一笔了,像她这样的扑街可没这等的资格去参演这种戏码。
出乎意料的是,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是什么衣着褴褛,肥肚油肠的富商来,而是一个一看就很是不凡的英俊公子哥。
“看来楼里又要少捞一笔了”,穆清儿如此想到。
那公子哥下了马车后并不着急入楼,也没有搭理满脸堆笑迎上来的龟公,而是回身对着马车说道说道,“三叔,我们到了,您就下来瞧瞧呗,我请客。”
随后便是一个长相俊美宛若谪仙人的黑袍少年人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摇头轻笑着跟马车外贵公子说些什么。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定了格,街边嘈杂的声音在瞬间离她而去。这天地如此繁华秀美,而在穆清儿的眼中却只剩下了那谪仙少年一人。
她见少年说了几句之后,似乎拒绝了贵公子进楼看看的邀请,就要回到马车里去。不禁心中一急,失了智般从怀中掏出攒了许久的银钱和一大把代金券向着那少年撒去。
“公子!上来啊!我不要钱的!”
银票和代金券在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好似当初幽王姬宫涅为博美人一笑而点燃烽火要戏弄天下诸侯一般。
这话一出口,便引得整条街的人纷纷抬头向她望去,想要看看是哪来的女豪侠如此大胆。
穆清儿这才反映了过来,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双手捂脸嘤咛一声就逃了去。
杨可恭哈哈大笑着飞身而起将如同天女撒花似落下的钱钞全都握在了手中,随后落在了杨枫身前,“我从未想到女子在见色起意时会做的如此疯狂。”
杨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这个良家少男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调戏了吗?
杨可恭饶有兴致地仔细地数完了钱钞:“钱还不少呢,够与这望江楼的头牌春风几度了。那女子下的本钱不少,长得也颇为秀美,三叔可莫要让人家失望了。”
杨枫无语地看着满脸坏笑的杨可恭,刚要拒绝。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圆滚滚的大手来将钱钞一把握在了手中。
却是徐经从马车中跃了出来。此时他已经乐得看不见眼睛了,胖脸上的肉在剧烈的抽动着,像是漏了馅的汤圆一般。
“师弟,人家小姑娘赚这点钱也不容易,你就算不...噗,从了人家,也要把钱还给她吧。拿钱不办事可不是我稷离的做派。”
杨枫无奈地看着身旁地这两位损友,被他们架着下了马车,向着望江楼的那金碧辉煌的大门拖了过去。
在大门的左侧门楹处,龙凤凤舞地书写了一句对联在上。
徐经擒着杨枫走近之后,饶有兴致的高声读道: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