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孩子们打架也常有,可没这么不死不休头破血流的,伤的那个还是无父无母最可怜的孩子。
舆论彻底往陈意欢倾斜,黄婉婷仿佛身处绝境,呆愣的看着金念真,他默默转身,事不关己,她挨了黄山重重一巴掌。
他失望透顶,问心无愧从来没苛待过女儿,从什么时候忽然成了这个样子。
甚至心底想,或许是流着沈静那个女人的血,才使她变得面目全非。
口腔里有血腥蔓延,里面破了个口子,是铁锈味的甘甜。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二次被人打,一次是不认识的城市流氓,一次是她的父亲。
周围尽是村民的指指点点。
“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心肝这么黑哟。”
“她妈跑了,黄山没空教孩子,就成了这个样。”
“可真吓人,那头上的血流的,她到底怎么想的?杀人不成?”
“可怜意欢哟,金少爷不是说她什么都没说,倒是遭了罪。”
“小孩调皮就该管!不然将来就要成黄婉婷这样!”
她成了从小长大的山村令人唾弃的人,往后每每教训孩子都会提起黄婉婷,“你再不听话就要成黄婉婷那样!”
透心的冷,从头顶头皮到脚底,一路延伸,达及四肢百骸,几乎要颤抖。
摧毁一个人多简单,她再没有力气去想金念真为什么要给她虚无的期待。
她本并不讨厌陈意欢,却按着他的圈套,一步一步对她感到深恶痛绝,金念真总挂着笑鼓励着。
“她确实是那样的人。”
“她在利用你黄婉婷。”
“你真傻,还把她当做至亲朋友。”
黄婉婷是他的棋子,用来撼动陈意欢,将她连根拔起的工具,用完即可丢弃。
不需去管她身上被贴上的标签,臆想狂,潜在杀人犯,疯子,狠毒。
他那么轻描淡写,初次见时宛若天神下凡,雍容华贵,一笑,眼角眉梢就像云蒸霞蔚,顿时满屋子盛满了光彩,足以点亮了整间屋子,没有比他更俊朗的少年郎。
此刻印在她的瞳孔里,却是恶魔,堪比从地底深渊爬出来的冷峻阎王,残酷的勾着唇,要讨她的命。
旁人只说她还想攀咬金念真,忘了当初孙婶落了个什么下场吗?
没人觉得金少爷会说谎了,他金尊玉贵,矜持又有风度,是黄婉婷太荒唐了。
管家和徐妈乘着八月初的夜风回来了,清爽带着阵阵凉意,院里野蔷薇初开的缠绵香气,似水袖轻舞,夜景顿时冷媚。
杨姨在门口等了许久,脸上满是担心:“徐妈,意欢有没有怎么样?”
她今天去镇上办事了,回来才知道出了这个事,村里人说是何管家和徐妈送去医院的,就没吃晚饭一直等着。
“伤在了额头,一个比小指头还要小的伤口,医生缝了两针,有个姑娘留在医院照顾她。”徐妈停下脚步,说的很清楚。
屋里桌上已经冷了饭菜,管家拜托村长照顾下少爷的晚饭,应该是让人送了过来。
几乎没有动过,看的出是勉强吃了几口,金家规矩,一日三餐不能落下,小时候耍脾气不吃饭之类的事从没有过。
徐妈进来脚步顿了下,看向楼梯上方,黑漆漆的走廊只有一间房门缝透着光。
桌上的饭菜都进了垃圾桶,徐妈在厨房里又忙活了起来,专门腾了个炉子煨着过下了酒酿圆子。
何管家敲了敲门:“少爷,我进来了。”
里面敞亮,白炽灯旋在他头顶,乌黑头发荡出一道光辉,莹润指尖默默把弄着那个墓里挖出来的机关锁。
“陈小姐伤在头部,缝了两针已经没有大碍,医院要她住院观察几天,那个同行的朋友留在医院照顾她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金念真满身的注意力好像都投进了机关锁里,漂亮专注的眸底藏着郁结。
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每个过程都进行的那么顺利,就错了一步,陈意欢的避让令他心急了。
何管家从小陪在他身边,对他的事比徐妈知道的更多,从随身携带的小药盒里抖落出两粒小药丸,递到他眼前:“少爷,回京都不如再找一次王医生……”
话音未落,金念真犀利的目光刮了他一眼,他压着怒意,也压住音量:“我没病。”
管家淡淡的收回手,重新放回药盒里,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吧。
“只是一次失误。”金念真平静下来,阖眼半响,说,“下次我会注意了。”
也就是说,还有以后。
管家颔首,整理了下房间:“徐妈做了酒酿圆子,下去吃一些吧。”
金念真挪动了身体,往楼下走去,管家把他摊开的书本收拾起来,小心的把机关锁放进了专门的柜子里。
楼下传来徐妈的声音:“少爷,还有饭菜一起吃些吧,明儿我们一起去看看意欢。”
“嗯。”又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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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夜里静悄悄的,陆瑰铺好了床,侧躺下来,见陈意欢圆咕隆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怎么了?”她和她面对面。
“你为什么来平壤?”听说她妹妹上了市一中,一家为了照顾她搬了过去,轻松买下平壤的房子,用点关系把她留在县城应该不是问题才是。
“考的太烂。”陆瑰言简意赅。
“这样啊。”陈意欢不怎么信。
“脑袋都破了就别用你那个小脑瓜子乱折腾,”陆瑰翻身双手枕在头下,留了个锋利的侧脸给陈意欢,“我没去考,全科零蛋,把我爸气死了。”
可语气没半点内疚,理直气壮。
陈意欢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真是佩服她。
就像另一种人生,是她不曾想过的。
“我爸原来让我跟着去市里读职高,不过我不想去。”陆瑰说,“我妈和我爸离婚了,那个女的带着自己的女儿来我家,明里暗里的挤兑我,怪恶心人的,我巴不得离开。”
她更知道怎么恶心继母,让陆彬给她在乡下买了个宅子,还狮子大开口拿了几万的生活费。
以为是挤走了陆瑰,就能带着自己的女儿分家产,没想到对手胃口这么大,离开前还卷走了一笔不小的金额。
河畔宅子上写的可是陆瑰的名字,整整十五万,市里的新房也有她的份,继母心都在滴血。
“大人怎么说也不能对孩子这样。”陈意欢恍惚想起了那个时候,目光尖锐了许多,让陆瑰觉得,她有些故事。
“不说这个了。”陆瑰忽然对着她,浑身充满了暴戾恣睢,“等你好了,我就带着你去找那个黄什么的出口气,如果你想,让她脑袋开花也不是不行。”
陈意欢被她气势吓的一缩,这样真有社会大姐大的样子。
她们不过相识一天,陈意欢给她带路,长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从前她班上那些女同学的娇气,对她也没别的偏见。
陆瑰觉得她合自己的眼缘,不知不觉就归于她的小弟范畴内,道上的规矩,小弟被打也是老大的脸面被看低了。
县城陆姐的名号喊出来,就是地痞流氓都有所忌惮。
“别,别。”陈意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软糯的齿陷入有些苍白的唇瓣里,“她以前不是那样的,是有原因的……”
她不想把这事闹大,说起来也是因为她无权无势,陆瑰犯事或许和她也没有关系。
可是陈意欢不想让黄叔为难……唯一从黄家带走的东西,是那个印着幼稚花朵的水壶,她始终记得黄叔对她的好。
温暖厚实,像她曾经期待过的父亲。
陆瑰斜眼冷冷的笑,抽回了自己的手:“行啊,你的我不管,可是她向我砸小石头的时候,也该想想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转身背对她睡了。
陈意欢自认不是什么好心人,和陆瑰不能用讲道理的,她不像会吃亏的人,黄婉婷做了错事,也应该有人来惩戒她。
没有再自讨没趣劝陆瑰手下留情,黄婉婷这一块大石头确实是把两人多年的情谊砸了个稀巴烂。
梦里有人给她掖了掖被子,陈意欢熟睡时,白净脸颊,蹙眉弯长,唇瓣回了些血色,娇憨又委屈的样子,呢喃:“姆妈……”
那只手一顿,徐妈去医院借微波炉,清晨正是医院忙碌的时候,陆瑰轻车熟路带着她直接去了食堂后面。
金念真轻轻拨开她覆盖着额角的发丝,医生包扎的严实看不出伤口到底有多少。
女孩子都爱美,不知道她介不介意留疤,他已经在替她恼火。
当然里面还有许多他的原因在,他不推脱,一定要好好补偿陈意欢。
晨风习习,骄阳照耀下浮云自开,白透窗帘飘动,日高烟敛,柔光捧着她的脸,可见睫毛颤动了下。
床边的人鬓角烟青,脸色白皙,一张极其光明磊落的脸,却让陈意欢脸色一白,徒然抓紧了床被,方才她还以为是姆妈在给她掖被。
梦终究是梦,可她宁愿是陆瑰,或者是黄婉婷都可以,偏偏是金念真。
即刻的温存荡然无存,金念真又懊恼又气,徐妈推门进来,一锅浓醇大骨汤飘香。
昨晚少爷让备下的,整整煨了一夜,徐妈还笑他是伤了皮肉,又不是骨头,应该炖猪蹄才是。
金念真摇了摇头,陈意欢来吃过几次饭,没有见她夹过徐妈做的红烧猪蹄。
他一向细心,看陈意欢的神情更格外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