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从哪里听说的?我真是恨死那些以讹传讹的人了。什么神童?那都是谣传,那时候因为这个谣传以至于所有人都给我身上镀了一层金,认为神童么,什么都会一些的。然而一旦发觉我其实与他们所想不符的时候,他们就会对我嗤之以鼻。
一百岁入渡灵院又不是我的选择,我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谁知道在我得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的时候,我有多伤心恐惧?
这在外人看来是殊荣的奇迹,是我无时无刻都想甩掉的标签。
我看了朱阎一眼,他这个问题令我有些许的不快。“忘记了。”我敷衍着。
“总会记得的,到那时,你再讲给我听吧。”朱阎继续同我说着。
为什么要同他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门外没完没了的雨滴。它们怎么还落不完?盛夏的雨应当是一阵而过才是。
小店里安静极了,静得我都有些想睡觉。
睡会儿吧,我这样想着。
只是还没等我真正趴去桌面上睡去,朱阎便站了起来,他敲了敲我耳旁的桌面提醒我:“起来,回去。”
我坐直了身子,外面的雨是还不曾停下的。
可我看他都站了起来,便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况且,方才我的鞋袜已经是被淋湿了的,再走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准备去结账,那些东西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吃。可小厮却同我道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我看了看朱阎,他已经率先出了小店的门,昂着头看着外头的雨幕。
他方才是因为看不见所以以为雨已经停下了么?若是他眼神这样差,早知道我就提醒他一句了。
我也走了过去,拿起了我的油纸伞。
也不知怎的,我们出去后那雨势便越来越小了,不出半刻几乎收住。这下是真的一阵而过,只是这过的过程有些漫长而已。
雨后原来的日光又重新冒了出来,照亮了地上的水洼,像块镜面。我看了看脚下,水面能倒映出我的身影,我正撑着伞,伞面上却是一片金黄。
我把伞收了起来,我看了看远处,果然。
天幕边垂着一条长长的彩桥,是人间仲夏特有的景色。人间的人管这个叫彩虹。曾经我不止一次追逐过这条五颜六色的彩桥究竟藏身何处。只是次次路途漫漫。
后来有一次,我终于追到了彩条现身的地方。那是一方巨大的山谷,有两条瀑布自山间倾泻而下。四处皆是幽林,有山花有虫鸣,有巨大的水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将树冠吹得簌簌作响。
那条彩桥就横在两条瀑布与下头的河谷之间,横跨而过时弯成了特殊而巨大的弧度。
可其实彩虹并不是藏身在此。它只是现身了一会儿,我还没看够便随风散了。那些颜色仿佛没有感情,它们也不知道我为了它们跋山涉水追逐至此。它们消散地很快,仿佛被风一吹,就散落去了遥远的天边。
立在我前头的是朱阎的背影。他高大瘦长的身影被日光倒映在我脚下的水洼中,我想踩一踩,可我最终还是收回了脚丫子。
朱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我。他同我道:“这样的景色,你看过多少回?”
我见他眼中似乎有些光亮,他不会从没看过吧?!
嗯……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这么老了才去做一个渡灵官,此前不曾出过冥界也不稀奇。
“抓紧了,待会儿就散了,留都留不住。”我这样告诉他。
他也真的听了我的话,再次转身看向了远处的那一道彩色。
我可不像他这样没有见过世面,先于他走了回去。这样的景象,我见了不下千次。
他慢悠悠跟了过来,我在前头有些。我得快些回去换换衣衫,湿哒哒的一点儿也不舒服,况且现下还晒着大太阳。
我给自己洗了洗换了套衣衫,顿时觉得人都轻快了不少。
我给二楼的露台上头加了一张藤椅。我如今睡在上头,吹着徐徐而来而来的晚风,舒服极了,我想一辈子都这样。
不知不觉,我就靠着睡着了。
我似乎又陷入了梦境里头。梦里我踩在软绵绵的海滩上头,远处有一轮明月,银色的光亮铺满了海面。我听见海浪拍打出水花的声音,还有细碎的海鸟的低吟,还有……还有一声悠长悠长的吹海螺的声响。
我看见我前头有两个人,他们坐在一起。我觉得那女子的背影很是眼熟,我好奇便走过去看了一眼。
真奇怪,这人竟然是我。
我身旁的应是一名男子,他玄色的衣袍像好看平滑的绸缎,那月光撒在他身上,我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是他,就是他吹的海螺。
这声音真好听啊,我差一点都陷入了沉迷。
他是谁呢?我不认识他,是陌生的脸,我仿佛从不记得,也无法记得。
他看着此时身旁的“我”,这人的笑容真是温暖啊,就像干娘给我的笑意,那样怡人,令人无法割舍。
这女子真的是我吗?为何我一点都记不住了呢?记不清这片海域是情有可原,可是为什么连身旁的这名男子我也不记得了呢?
我想过去摸一摸“我”,我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然而我如今就像一只灵,看得见他们却触不见,他们则是看都看不见我。
我问了问:“你是我么?你是孟远依么?”
顷刻间我看见“我”猛然抬起了头盯着这边,“我”冲着这边点了点头。
能听到我说话?我冲那边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我看见旁侧那名男子也一同朝我看了过来。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两双眼睛盯住确实有些不舒服呢。
我往后退了退,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站在这里。我正向后退着呢,忽然间就撞到了一堵墙。哦不,是一个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竟是朱阎。
此时的朱阎,竟然穿着与方才那名男子一模一样的衣衫,我甚至都有些看花了眼。
刹那间我头痛欲裂,左腕的魂环开始异常躁动。在这深深的黑夜里头,它冒出了金红色的光亮,给静谧的月色增了一丝色彩,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我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我觉得有些看不清来路了。
“你怎么了?”他过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差点儿跪倒在脚下的海滩上头,我看见了他的衣摆,玄色的,像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