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静止在半空。

如果有人把现在的场景画出来，放到艺术展览上，说不定会有几个老者泪流满面，高呼“梵高在世”。

只可惜吕兮没有绘画的天赋，时间停止，他把头枕在车座上，趁机恢复体力。

长长喘了一口气。

他很累，既是身体上的疲惫，又是心里上的劳累。与“行走的火焰”龙舌兰交手，动辄分生死，十分刺激。

现在选择出现，他终于能歇歇了。

“要不要回去？”

这个选择对于吕兮来说没有那么容易做决定，按照一般电影的剧情来说，被人用生命掩护的主角，是绝对不会放弃队友的。

为什么？主角就是主角，你把同伴放弃了，那叫什么主角？

所以主角放弃求生机会回去的时候，观众从客观上会在心里骂这人是个傻X，然后……等着主角大展神威，绝境爆发，或是意想不到的变故。

老套，但津津乐道，经久不息。

不过现实生活不是拍电影，组织的谋划堪称天衣无缝，执行局在今晚挤不出一个拥有A级战力的前来支援。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在选择中，时间停止，机械腕表内的指针自然也不能动弹。还有一个多小时，没拿到基因抑制药剂，吕兮还是会死。

死对于能够无条件复活的吕兮来说，并不是特别可怕。可能有什么后遗症，但现在没发现。

而眼下出现的这个选择，对于吕兮来说很单纯，是一种态度，逃避，或者迎面还击。

如果是个素不相识的人，吕兮不会如此犹豫，大不了重来一次。

可林瞳不一样，这个女孩曾经因为没有救她的猫，故意看着他死亡。

无论后来她表现出何等的担当与气魄，何等的决心与毅力。林瞳当然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件事，可吕兮不能无视。

这是个芥蒂，吕兮一直耿耿于怀。

“到底要不要回去呢？”他轻声问，无人回答。

心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别去！别去！那个女人曾经看着你死，这种人救了有什么用？不是恶心自己？况且你去了，能做什么？

另一道声音马上反驳：去！一定要去！怎么可以抛下同伴？你不去，和林瞳有什么区别？就算你不去，抵达终点，龙舌兰追不上来，没有抑制药剂，不还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两种声音都像是魔鬼，诱惑着他做出选择，争论不休。

“吵死了！都闭嘴！”吕兮懊恼地一挥手。

声音停止，他在车窗上看见自己不耐烦的神色，还有僵住的手。

他怔住了。

车窗上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纠结、犹豫，衣服破破烂烂，满脸浮灰，眉头紧蹙。

用《大话西游》里的台词来形容：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狼狈，他二十几年，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这是吕兮对自己最中肯的评价，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来气了。或者说，怒气再也压不住了。

凭什么他要受这种苦？凭什么他要仓惶如丧家之犬？凭什么你龙舌兰牛逼哄哄的，能把人追杀到上天入地无门？

他只想安稳活到明天，这有错吗？

“这没有错，那错的人是谁？”

龙舌兰！

“我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给自己出一口恶气？”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吕兮觉得自己以前陷入了怪圈，逃命已经成为本能。可他现在武器精良，只是没有经验。

可经验算什么？死一次不够，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够不够？

为什么非要忍气吞声地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什么非要做出选择？为什么非要被强迫？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龙舌兰！

敌人是谁？

龙舌兰！

石头挡了路可以一脚踢开，可人挡了你的路，还想让你死怎么办？

“干他妈的！”

压不住怒火的吕兮做出选择，调转车头，把马力发动最大。

就像童话故事的王子，无论怎么落魄，都会骑乘他的白马，去征伐恶龙。至于等待获救的公主……死了就死了吧。

……

落难的公主当然没有死，恶龙留着她的命还有用。

龙舌兰与林瞳都是超然者，耳聪目慧，他们同时在暴雨中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

“看来你的愿望落空了。”

看着龙舌兰满脸的嘲弄，林瞳气就不打一处来，双拳捶地，“混蛋！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回来干什么！”

她是真的生气，吕兮自称“先知”，他虽然展现了过人的能力，可战斗力……基本可以无视。

声音越来越近，那辆车不加掩饰，甚至打开了大灯，在雨夜中耀眼的橙光如柱，刺得人不得不以手遮面。

急速飚来的出租车引擎声高昂，在龙舌兰遮住眼睛的瞬间，车窗摇下，火舌吞吐。

是冲锋枪，吕兮探出半个脑袋，抓住龙舌兰失神的瞬间，子弹带着怒火无情地宣泄出去。

龙舌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不得不撑开火幕，在特制的子弹下连连后退，根本没有时间抓住林瞳威胁。

那个车上的年轻人似乎是疯了，毫无征兆地无差别扫射，根本不在意林瞳的安危。

听着如同愤怒公牛般发出噪声的出租车，林瞳产生了错觉，那太不像是普通的夏利，反而带着兰博基尼的气势。

不过她也暗骂一声，虽然是趴着，可还是有被流弹击中的风险。她用刚刚凝聚起来的以太，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并同时一个侧翻滚了出去。

因为出租车……并没有刹车的打算。

出租车经过林瞳的时候，吕兮仍是一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与半个脑袋都在窗外，不断地开火。

“你发什么疯？”

“出租车要没油了，根本开不到预定的地点！”他答。

很快一支冲锋枪的子弹消耗殆尽，吕兮直接把它抛出窗外，换上另外一把。动作极快，只有这样的火力压制，才能让龙舌兰无法腾出手来。

一人一车的距离越来越近，龙舌兰被逼到高速路的出口处，倚在告示牌一侧的栏杆停下。

对方的子弹终于打干净了，他立马就可以施展【尘火】让对方化作飞灰。

只是不等他出手，一枚高爆手雷隔空抛过来，巨大的火焰爆炸令他不得不扩大火幕的范围。

他想车里的年轻人一定疯了，这样的距离，破片同样会伤害到他。

这是要同归于尽？

当然不是同归于尽！

在爆炸的一瞬间，吕兮踩下刹车，猛地向左扭转方向盘到最大。

一个完美的左转飘逸，水幕溅起，半截车身与流水减缓碎片的动能。单侧车轮悬空，右侧的车身挡住了碎片。

被高爆手雷冲破火幕的龙舌兰被炸得七荤八素，他没有受伤，只是冲击波令他晕头撞向，对方再也没有任何武器！

只是攻势未完，飘逸的出租车以极快的速度横向滑行，沉重的车身迎面撞上了龙舌兰，他立刻被甩到栏杆上。

这还没完，吕兮面无表情地挂挡，踩油门，转方向盘，把车身再次扭正。夏利猛然冲了过去，顶着龙舌兰又是一次冲撞！

前进！后退！再前进！再后退！

连续好几次，车头顶着龙舌兰的血肉之躯，不断地撞在护栏上！

林瞳本来是去拿被自己踢走的空投箱里的RPG，可听到声音转过头，脸色一下子白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狂暴的作战方式，什么样的人，有多狠心，用车连续撞人？

前前后后，一次又一次，就连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可车里的人生怕龙舌兰不死，打算碾上一遍又一遍！

最后，火幕猛地爆发，火焰顺着横杠蔓延到玻璃上，一切都在高温下融化，是全力以赴的权能【尘火】！

与此同时，车门打开，吕兮弃车而逃。只是他在临走前，用嘴拉开保险栓，回头看也不看，炸掉了出租车。

油箱内的燃油引爆，巨大的气浪席卷，从地下出来的土流护住吕兮。冲击波把土球隔空震了过来。

林瞳也不敢保证吕兮是否安然无恙，她只是调动土元素，凝成一个并不厚的防御，不及权能的千分之一。

落地后的土球爆碎，露出吕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那是迄今为止最大的爆炸，出租车内的燃油根本不像吕兮说的那样，是即将告罄。

“你疯了？！”林瞳嘴上埋怨，还是伸着手把他搀起来。

方才的进攻是林瞳见过最狂暴的战法，简单粗暴，带着暴力的美感。

在她看来，吕兮的驾驶、射击技术只能说不错，可他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普通人拥有这样钢铁一样的意志与执行力，尤其是行动起来那股冷酷劲，简直就是天生的执行局精英。

“轰！！”又是一声爆炸。

是林瞳，她也没闲着，装填好单兵导弹，瞄准火焰中心发射。

“龙舌兰没死，对吧？”吕兮问。

林瞳刚想回答，视线无意间扫到地上，雨水很快把血流洗刷干净。

伤口来自吕兮的小腹，虽然穿着足以抵御步枪子弹的防弹衣，可面对高爆手雷的近距离爆炸仍是无法完美格挡。

只是不知道是第一次抛出手雷就受了伤，还是第二次炸车的时候被波及。

“对，他没死，火属性的A级超然者，很难在近距离用热武器杀掉，况且我们武器的威力都不够。”

两人站在雨中。

过了好一会儿，林瞳才轻声问，“不疼么？为什么要回来？不仅没有救了我，还把自己搭在这里了。”

她的情绪很复杂，虽然气愤这次任务即将失败，可女人是感性生物，一个本没有必要蹚浑水的人用他自己的命做到这样的地步，很难不动容。

“谁说我回来是为了救你？我只是看龙舌兰不爽，反正我又不会死。”

林瞳认为吕兮前两句是抹不开面子，也就没有理会，可她完全听不懂后一句。

“不会死？你逞什么强呢？你看看腹部的伤口。”

伤口还在流血，只是雨水打湿西裤，鲜血混在其中很难辨认。

说起来林瞳还是蛮佩服吕兮的，这样的伤害对于普通身体素质的人来说不可能无视，没有当场躺在地上就是好的了。

而这个家伙竟然还能一言不发，抿着嘴角任由雨水冲打。

“你可能不信，我曾经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被炸弹炸死、在火场里窒息而死、基因崩溃而死……”吕兮笑。

他的气质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发生改变，指着腹部的伤口，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根本不把严重的伤势放在眼里。

那种对生命的漠视，令林瞳心惊，无由来地恐惧。

吕兮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懂。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随你怎么理解，有件事要问你，你的这个空投箱子，有密码不？”

在前方坍塌的废墟中，忽然有一只手在断壁残垣中伸出来。

正是龙舌兰。

“当然有，”林瞳盯着前面，“你是不是担心它的安全问题？只有我的掌纹才能解锁。”

“那要是强行破解，不会有什么自爆装置吧？”

林瞳狐疑地看了一眼吕兮，“没有，但它的材质很坚固，很难被外力打开。”

他们交谈的功夫，龙舌兰清理完压在身上全部的废墟，看着那个腹部流血的年轻人，神色狰狞。

林瞳把单兵火箭筒递给吕兮，“就剩一发了，你慢慢玩。”

她向前大跨一步，重新拔刀。方才的喘息她又积攒了一点以太，并拾起在战斗中遗落的武器。

“你们都会死……”

龙舌兰被彻底激怒，他决定要给这两个人最恐怖的惩罚，他期待着两人跪地求饶，然后在他们的绝望中终结一切。

“我死尼玛个大头鬼！”出人意料的，重伤到脸色苍白的吕兮突然破口大骂。

“你以为很厉害？能随意掌握人的生死？”他稍稍一顿，“我告诉你，你在老子面前什么也不是！”

“别看老子现在这个熊样，可实话跟你说，老子有无数条命！大不了我在这一天重复一百年，也能弄死你这个孙子！”

林瞳怔住了，她用余光看着吕兮，十分不明白，他为什么像穷途末路的小混混一样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而且尽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反正每次对于你们来说都是第一次，你他妈不放过我，这回轮到我不放过你了！”

吕兮对龙舌兰遥遥地竖起中指，说出在他看来有些可笑的威胁，“傻X，你他妈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