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日短,刚用过晚饭,天早早就黑了。
灵萝坐在夜灯下,借着昏黄如豆的光晕将蛇皮上的文字誊写于纸上。为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灵萝无极山顶斩杀阴血蚺的事情对谁也没有说,自然而然也瞒下了气运碑那节。
被镇纸压住铺开的蛇皮由于泡了水后没来得及妥善保存,沤得有些烂了,待她发现时上面的字已有些走形,隐约只能靠着形状辨认。
直到蝇头小楷排满了十余张纸,灵萝才放下毛笔,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她早先便猜想蛇皮所述内容无非也就是一些关于神话故事、祭祀内容之类的阐述,与雪洞壁画上的内容大同小异,却没想到看到了一老道的自白。讲雪山附近出现了一条作恶的阴血蚺,吃了附近不少村民。檀清观得知欲铲除巨蚺,鱼羊观却进献谗言,说白色阴血蚺可五百年化蛟,千年后接受雷劫化为应龙。此乃祥瑞之兆。
端元帝听闻后大喜,自檀清观、鱼羊观各请来两位玄道真人掐算过王朝气运后,建气运碑镇压了这条阴血蚺。
为防止阴血蚺苏醒再祸害村民,檀清鱼羊二观每年分别派出一名弟子看守气运碑。但百年弹指一瞬,阴血蚺并无苏醒的预兆,又加上鱼羊观衰落式微,久而久之,看守之事也就懈怠了。
灵萝读到这儿,不禁冷笑。历代帝王总是打着爱民如子的旗号,何曾将黎民性命当回事?为了几个玄门老道红口白牙的胡诌乱编,宁可相信那种虚无缥缈的王朝气运之说,也不肯为民解决掉这吃人的巨蚺。巨蚺固然可怕,可更可怕的是帝王那颗冰冷的心。
她舔了下手指,拈着纸张翻页继续看下去。
后面就是那老道的碎叨话了。无非就是在山脚下的酒摊买了坛劣酒老板黑了他三枚铜板啊,无聊在落满泥土的蛇身上栽了棵果树啊这一类。看得灵萝嘴角翘起,脑海里浮现了玉无忧那张欠抽的嘴脸。要不是年头对不上,她几乎要怀疑这些东西是那个臭道士写下的话了。
两三页翻过后,这里蛇皮上的字迹逐渐潦草,加上河水泡过字体严重变形,灵萝几乎是半猜的。老道说自己要离开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特地在山下镇子里买了两坛雄黄酒,没忍住喝了一坛,剩下的留给有缘人,关键时刻或许能有些用处。
再后面的内容灵萝渐渐看得有些眼睛酸,除了言辞极为晦涩难懂不说,还有着许多生僻字。
耳边听到几十米外处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灵萝心念一动,将纸张藏起来,悄悄出了房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足尖点地,飞掠数里路。
一路听风辨迹,直到眼前隐约有火光出现,灵萝才猫着腰将身形隐藏于及腰高的衰草当中,打晕了一个巡逻的汉子。
巡逻望风的约有十几人,成分很复杂。有穿甲佩刀的士兵,亦有与无极帮一样穿着貂裘的大汉。灵萝记性不算差,扫视一圈觉得这些人看起来眼生,大抵不是无极帮内之人。
不需太过靠近,灵萝便能听到,说话的有三人,其中一个便是那从一开始便看她不顺眼的副帮主韩宗铸。
另外两个声音灵萝从未听到过,只远远看见其中有一穿着雅致长衫,头配瑞云碧玉簪的男子,大约三十来岁,看起来像某个世家子弟。另一人拿着双板斧,身材比一旁的韩宗铸还要魁梧几分,紧绷绷的扎了一头细辫,看起来像土豆长了须芽。他大大咧咧找了块石头坐下,吹了吹双板斧上的灰尘道:“韩副帮主大晚上把我们叫到这儿来,不会是让哥儿几个出来遛食儿的吧?人人都知道我们悍龙帮是从无极帮分裂出来的,要让你们帮主知道你与我们打交道……”
还未等韩宗铸说话,长衫男子连忙跳出来转移话题:“韩副帮主可是想好了?”
韩宗铸脸色微沉,道:“韩某来到这里,就是冒了风险的。两位都是明白人,知道没有我的里应外合,就是想吃掉无极帮也免不了伤筋动骨。要是不想诚心合作,大不了一拍两散各回各处,我只当没有来过。”
长衫男子十分油滑,闻言知韩宗铸萌生退意,连忙充当和事佬:“韩副帮主消消气,钱帮主也没有恶意。你也为令郎好好想想,谁都知道赵俏看上了那个落难的小白脸,赵无极又要带领无极帮退居深山,令郎就是熬白了头,哪里还有出头之日?不如我们兄弟几个合伙干掉赵无极,推你做帮主,将来这一带有好处咱哥儿几个瓜分,岂不美哉?”
看起来最斯文无害的人反而最阴险,一番话语直指韩宗铸痛处。韩宗铸果然放弃打退堂鼓的念头,直言道:“做不做帮主我没兴趣,只是元儿这孩子一向温厚,这些事恐怕他自己都没觉察出来,当爹的如何能不为他多想想?郑公子,要不是你那边突然松了口,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位穿着长衫的郑公子正是罕凉城副都尉使郑洋的儿子。前阵子逼着赵无极交出赵俏做第十五房侍妾的便是这位郑公子的人。这郑公子垂涎赵俏美色,便与韩宗铸合计假借他爹的名带走赵俏。当然,韩宗铸这老东西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也清楚,眼看着赵俏对他那木讷儿子无意,若是被他们掳走,将来这无极帮帮主之位还不是传到他儿子手中?
郑公子虽比在场另两人年轻,可天生多张了一个心眼。他笑叹道:“我也不想啊,谁知赵无极那老狐狸还有那样的关系,竟然把事儿抖落到都尉使那去了。老爷子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终日净给他惹事,早晚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里。”
拿双板斧的钱帮主早已听得不耐烦,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道:“你们两个啰里吧嗦的,净整那些没用的老黄历。老韩,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诚心跟我们合作,不是跟赵无极合伙给我们下套?我可听说当年你为了从山匪手中救下赵无极那老东西,跟山匪头目单挑,被人一拳撂在嘴上,一口牙当时就剩了一颗,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愣是把他从山匪手里救出来。现在你又说要背叛他,谁敢信?”
韩宗铸沉默片刻道:“那都是以前了,他双腿废了之后,你们这些人都背叛了他。只有我在他跟前收拾烂摊子,可又得到了什么?我三番五次求他把赵俏许给元儿,他倒是跟我扯什么要遵从俏儿意愿。女人哪有什么意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天经地义。”
郑公子闻言笑道:“韩副帮主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美人儿当然是要捧在手心上。我听说与那个小白脸一道被你们无极帮收留的还有一个姑娘,长得很是漂亮,比赵俏还要出彩几分?”
韩宗铸一掀眼皮,看了眼这位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郑公子,道:“事成之后,自然也是你的。”
郑公子道:“那这两个美人,我可就吃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