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一带本就热闹,平白多出的许多江湖人的出现更是让酒馆行客爆满,客房供不应求。灵萝所住的客栈是孙耀武替他们找的,除了他们,还有刹那门的百余人也住在这里。本就算是半熟脸,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出来进去见到了相互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玉无忧正在客栈外面给他的宝贝毛驴洗澡。少年道长墨发高束,道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半截骨骼分明的小臂,一双桃花眸子笑意盎然,微微翘起的眼角勾人心魄。他身边站着一位负剑的碧衣姑娘,亦是娇美无限,惹得往来人驻足张望。
本是一副和谐温馨的画面,凑近一听才听到少年道长嘴里碎碎念道:“驴兄啊驴兄,贫道知道你深夜孤枕难眠,心里寂寞难耐,可你也不能整天整夜的叫啊,你一叫旁边院子家里的公鸡就一块儿叫,吵得那帮人天天要把你杀了做驴肉,再这么下去,连贫道也保不住你了。”
毛驴嚎了一声。
玉无忧像是听懂了它的话,继续说道:“好好,隔壁马棚的母马们都嫌你长得矮是不是?等贫道回到菩栖山给你找头汗血宝马,再办一场盛大婚礼,到时候气死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破马。”
他一边说着,一边奋力挥动刷子,溅起的水珠湿了一旁碧衫少女的衣摆。
少女正双手环胸在一旁观望,旁边放着两个盛满水的木桶。她用脚尖踢了下玉无忧小腿,说道:“喂,你这么跟它说话它哪里听得懂?这驴腰背平直,蹄圆质坚,是一头产自庆东的无豊驴,你不说驴语也就算了,最起码也要说它家乡庆东话吧?”
玉无忧笑道:“驴兄虽然是头庆东驴,可是它从小生长在长安,贫道说的话它听得懂。你让贫道跟它说庆东方言,万一引起驴兄的思乡情绪,到时候又该撂挑子不干了。”
少女听了他一番诙谐的歪理,眉眼笑开,道:“他不是你的驴兄吗?到时候罢工不肯走,你可以驮着它呀。”
玉无忧停下动作,居然一本正经想了想,道:“你这丫头也就在贫道面前张牙舞爪,在瑾之面前比猫儿还乖。贫道听说那位苏家大小姐性子可比你婉约多了,就不怕瑾之变心?”
长安的消息传了过来,皇帝将琮王与苏家的亲事推迟,不过最晚到了明年过年,也就要完礼。一切如那酸儒书生所料,京城里关于琮王殿下喜好男风的消息逐渐传了出来,有传他荒唐至极,早在太子举办的春日宴上便与一小侍卫搂搂抱抱,不成体统。之后更是出入秦楼楚馆,专点男倌。
满城的女子眼睛都哭肿了,倒是有不少喜好龙阳的男子偷偷上门自荐枕席。
皇帝看着心烦,责令琮王楚怀瑜两月之内到辖地奉仙上任。听说琮王轻车出京时,仍旧有不少闺秀暗中相送,甚至不少闺秀在城外长亭偶遇自己闺中密友,长亭袖黛飘香风,风干红颜泪,吹皱春水浓。
与公子瑾之宴会上行为亲密的罪魁祸首“小侍卫”一脸淡然,全然不担心臭道士所说的事情发生。她自信满满道:“公子不喜欢那种温柔婉约的类型。”
玉无忧挑眉笑道:“你又知道了?”
灵萝道:“公子寡言少语,娶个媳妇寡言少语,将来这两个人再生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想想就可怕。”
玉无忧想象了一下,那场面确实很诡异。他示意灵萝舀一舀子水,淋在毛驴身上,手上刷洗的幅度却小了。
那天书生那番精准如神算的推演,灵萝却没给他第二碗酒,而是说道:“小女子的酒,只请朋友,不给心术谋士。”
所有人都求贤若渴,想把天下有才有德之人招揽麾下的时候,她却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儒生不屑一顾。
玉无忧道:“那个书生今日终于不来了。”
灵萝淡淡笑道:“不来正好,别有目的的人,我可不敢收。”
玉无忧轻笑道:“你看出来了?”
灵萝对于玉无忧一贯“观棋不语”的态度早已没了脾气,她将桶里最后一点剩余的水浇在驴身上,一手挎着一个木桶道:“吃饭。”
少年道长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继续洗刷着他的毛驴。
要变天了。于是有人嗅到味道,早早布局,欲则良木而栖。大概那书生是有些真本事,可以一眼看出几人身份不一般,试图搭上这艘船。可灵萝不是梧桐,书生也不是凤。真心交朋友,她便以诚相待把她当做可以向上攀爬的藤蔓,她连装作求贤若渴的耐心都欠奉。
数十个身穿道袍的道士来到客栈。他们各个背着罗盘长剑,腰佩太极八卦流苏坠,举止间长袖飘飘,自是有仙人姿态。道士并不少见,可是如此成规模的道士却不常见。要知道早些时候朝廷崇佛灭道,拆了不少小道观,就连国教鱼羊观也受到波及,散去不少弟子。有眼尖的一眼看出他们腰间吊坠的来头,退后一步,恭敬感慨道:“原来是檀清观的仙师们,怪不得有此风采。”
为首的是位年岁约有一甲子的年迈道长,他白眉上扬,胡子卷曲硬挺,看上去并不像脾气慈善的老道,倒更像是神话中捉鬼天师。在他一旁是位年轻道长,眉心一道红色印记,看起来像眉头皱起的纹路,这使他纵使不做表情,也总是一副眉头紧蹙的悲悯之相。
显然,他们来得晚了,客栈已没空余房间。
掌柜的一脸为难,他私心自然是想让这些仙师道长们住进来,好沾一沾仙气,可奈何只剩不到五间客房。刹那门远道而来,有意结交檀清观,便主动提议愿意让门下弟子挤一挤,好能腾出五间客房。可只有十来间房,就是掌柜的把自己房间让出来,也不够这几十号人住啊,总不能让道长们睡柴房吧?
正巧灵萝拎着木桶进屋。掌柜的满脸堆笑道:“姑娘,您先别走。”
灵萝不知是在叫她,仍旧往前走,掌柜的连忙截住灵萝去路,道:“姑娘,我叫您嘞。”
放下木桶,灵萝抖了抖手上的水,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