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太君本姓余,是高阳王的后人,身上是正经八百流着皇族血液的,尽管到了此一朝,世上早没什么高阳王,可她仍旧是皇族,是朱氏一族优待之人。
为着老太君出身尊贵,昔年嫁入萧府为正妻时,萧老将军不知如何将她捧在手心儿上。
到如今老将军过身十数年,儿孙们慢慢长成,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孝顺。
是以这荣寿馆,便修建的很是不同凡响——
从荷花池方向一路过来,渐次是曲径通幽之势。
等一片高矮不一却茂密栽种的竹林入了眼时,萧宝燕低头又去按萧正阳的肩:“正阳,姐姐教你的,记住了吗?”
萧正阳一阵瑟缩,咬着牙根儿不接茬,只是点头。
前面玳瑁只当没听见,引着姐弟两个仍旧缓步往前去。
茂密的竹林下是六棱石子铺就的甬道,不算特别宽,将将够两个人并肩行过。
越是往前,就越是窄。
等到石拱门出现在人眼前,那条甬道,已经蜿蜒成只能容下一人只身过的宽度而已。
而周遭,是各样盆景。
看似摆放的错乱,实则最有章法,就连风水,都是请了风水大家指点过,哪一盆该放在哪个方位,哪一枝不该多添那一笔,无不彰显着余老太君的尊贵。
玳瑁在石拱门外站住脚,里头有小丫头匆匆迎来,屈膝跪着摆下两双木屐来,一时远远见了萧正阳身影,才忙又叫人再取一双。
萧宝燕回身又去拉萧正阳:“正阳,走快点。”
他不想去的呀。
萧正阳满脸抗拒,身体却十分听话,一递一步的往萧宝燕身边儿靠拢过去,叫丫头们伺候着换上了木屐。
木屐踩在荣寿馆内以红木铺就的路上,哒哒作响,等到了垂带踏跺前,姐弟二人又各自脱去脚上木屐,丫头重为他两个取了在荣寿馆中备下的鞋,替她二人换上,玳瑁这才引着二人进了屋中去的。
余老太君鬓边华发早生,额间的姜黄嵌白猫眼石的抹额却与她一头银丝相得益彰。
她见萧正阳一道来,招手叫他近前:“怎么跟你姐姐一起过来?”
萧正阳先蹲身拜祖母,才挪步去,却又不在老太君身边坐,只往脚踏上坐了,两只手交叠着落在老太君膝头上:“在荷花池遇上阿姐,正巧玳瑁姐姐找去,说裴表哥在祖母这儿请安,我想着表哥是个有才气的,孙儿就要进学读书了,一定会有不懂不通的地方,只怕日后少不了请教表哥的,只是又不知表哥会不会嫌孙儿蠢笨,若是当着祖母,把这话说了,表哥自不好推辞了孙儿的。”
小小的人儿,声儿是稚嫩的,还一团奶气,却把老太君哄的咧嘴笑起来,拍着他的背:“这话不像你说的。”
萧宝燕一撇嘴:“祖母总是这样聪明,便知道是我教他的,何苦要当着客人拆穿呢?”
客人二字入了耳,裴净元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望去。
他由头及脚的把这个小表妹打量一番。
小姑娘换了双新鞋子,站的时候也规矩,就是半只脚忘了收到裙下,露出嫣红的鞋头,和鞋头上银线勾边儿的小半朵芙蓉花,花蕊露出一半的部分,分明缀着红宝石。
倒好看极了,也极衬她。
老太君这才又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句你过来,萧宝燕不情不愿的往前挪,在老太君左手边儿坐了下去。
从进门,她连一眼都没有多看裴净元。
老太君看在眼里,空闲着的那只手,落在她手背上:“你表哥才进府,欺负他做什么?”
果然是裴净元这个混账东西告了她的状!
“我没有。”
她小脸儿一垮,越发把脑袋低垂下去:“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倒是他,大哥上回回来送我的兔子,这会儿还在他手上呢。”
老太太噙着笑,盯着她瞧,看了半天,转头叫元哥儿:“是你抢了你妹妹的兔子吗?”
裴净元唇角上扬,面上虽是淡淡的,可眼底的笑意根本藏不住,满满当当的往外溢,他的一双眼啊,就没从萧宝燕身上挪开过:“我见那兔子白白胖胖,实在讨喜,一时没忍住,得罪燕燕表妹了。”
萧宝燕的脸轰的一下就红透了。
她抬头,恨恨的瞪过去。
裴净元一脸无辜,朝她摊手。
她嘴角一动,想要骂人,但老太太跟前,又不敢造次。
余老太君叫着心肝儿,就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好了,一家子兄妹,往后你表哥要在咱们府上长住,我可告诉你,不许再使性子欺负人,仔细你父亲生气。”
萧宝燕就更不情愿了。
知道裴净元出身苦,她前世乍然得知他身世真相时,也是实实在在心疼过他一场的,更不要说祖母是他亲外祖母,爹爹是他亲娘舅,可她才是萧家的女孩儿,凭什么裴净元一来,连她的地位都要直线下降,倒要给他挪地方似的。
萧宝燕拿脚尖儿踢了踢萧正阳。
脚踏上窝着的团子根本不想开口,可突然想起什么,又害怕,只好拿手轻拍了拍老太君膝头,硬着头皮问:“祖母,您怎么把我忘了呀?”
老太君伸手去捏他的脸,语气倒宠溺:“别听你姐姐教唆你,你上你的学,有不会的,自问夫子去,你表哥若得空,肯指点你一二,是你的福气,他入朝为官,忙得很,你可不要一天到晚去缠着他。”
萧正阳欸的一声就要应下来,欢喜从眼角流露出来,猛一抬头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萧宝燕,于是笑就敛去,给自己壮了壮胆,扭脸儿去问裴净元:“表哥会嫌弃我蠢笨吗?我不会日日缠着你的。”
小姑娘和这奶团子的那点小动作,裴净元根本尽收眼底。
是怕他痴缠吗?所以要丢给他一个才要进学的小孩儿,叫他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没工夫去缠她?
这念头也不知是从何起的,但裴净元心下就是这般笃定。
打从在门口时,那般情状之下见了萧宝燕,他就觉得,小姑娘在想方设法与他疏远。
裴净元看了一眼萧正阳:“那你是个蠢笨的吗?你若是,我便一日都不得空,你若不是,我日日都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