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如意阁回云泽院,是要从秦氏的上房院路过的。
萧宝燕路过的时候,身形一顿,似乎想叫还珠去叫门,但想了想,到底没有,迈开了步子,径直往前走。
云珠咦了声:“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姑娘这会子不去看看夫人吗?”
她摇头:“既没有惊动母亲,就不去了,省的母亲问起来,敷衍不过去,倒要叫她知道这些糟心事,夜里该睡不好了,明儿一早再说吧。”
丫头便跟在她身后笑。
那笑声虽浅浅的,但夜里四下安静,便还是钻入了萧宝燕的耳朵里去。
她扭头:“你笑什么?”
“从前听老人们说,人在鬼门关前走一早,这世上什么事就都不算事,看得开了,活得透彻了,也就长大了。”
还珠眉头一紧,去扯云珠的袖口,可她话都说完了。
姑娘跌落荷花池的事儿,国公爷交代了,往后少说,免得姑娘想起来,心有余悸,再受什么惊吓。
偏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说。
萧宝燕把她拉扯云珠的动作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
她才不会后怕,反倒感激的很,要不是有失足跌落荷花池,她哪来的重生一次的机缘。
至于说,长大了,看开了——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
她正想要笑着玩笑两句呢,身后一声试探性的低呼:“三姑娘?”
萧宝燕登时就听出这是她母亲身边第一得脸大丫头南风的声音。
于是她索性站定住,回头去看,也果然没有听错。
南风惊喜之余,脚下也轻快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前来。
这个时辰……
萧宝燕一拧眉:“南风姐姐这个时辰要去哪里?”
南风蹲身礼了礼:“正要去寻姑娘呢。”
她越发疑惑:“母亲有事?”
南风抿唇:“黄姨娘在夫人屋里说话。”
萧宝燕心下一沉,登时明白过来:“她拿了二姐姐的丑事来搅扰母亲清净?”
事关姑娘,南风不好编排,只是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夫人本来打算安置了,小丫头说黄姨娘来,可一听说是这事儿,夫人又连声叹气,我瞧着不像话,姨娘在夫人跟前哭哭啼啼,一时又嚷嚷着活不成了,弄得夫人不知如何是好,我这才借口去给姨娘准备些热水净脸,想着找了姑娘来。”
萧宝燕脸色难看至极。
原本白皙的小脸儿,此时只余下铁青。
黄氏自己养出一个不争气的萧宝娴,还敢来骚扰她母亲!
她胆子好大。
她如此想着,放心不下秦氏,哪里还顾得上多问什么,当下疾步往上房院儿方向回去,脚下几乎生了风似的,等进了院中,又一概不理会别的,径直往秦氏屋里去。
南风没有再跟着去,真的去准备热水来。
还珠和云珠两个见萧宝燕是怒气冲冲的,怕她一时再要伤了黄姨娘脸面,弄得彼此下不来台。
虽然只是个姨娘,可今年黄姨娘和二姑娘已经丢了好大脸面,表少爷那样不客气,甚至与姨娘动了手,倘或姑娘再不给姨娘留脸面,若人家一时想不开,再出点子什么事,夫人和姑娘岂不成了不容人的。
还珠便忙追上去几步:“姑娘消消气再进去吧。”
萧宝燕一把挥开她,虎着脸:“自己教女不善,她倒仗着母亲心软面软就欺负上来,一个妾,端的好大架子,轮得到她跟我要脸面尊重了!”
得,这是真的生气了。
还珠再想拦时,萧宝燕已经打了帘子钻进去。
刚一进门,就听见黄氏啼哭的声儿。
原本黄氏的声音不算难听的,平日说起话来,也是有几分婉转柔肠的,可今夜她先声嘶力竭的叫嚣过一场,又被裴净元手下不留情的扼喉,大约有些伤着了,此刻听她声音,有些许沙哑,偏偏哭的久了,说话还一抽一抽的,带着哽咽,再添上些尖锐,真是刺耳极了。
萧宝燕冷声:“天色已晚,姨娘不回自己屋里睡去,跑到母亲这里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她快步往秦氏身边去,却正好瞧见了她母亲眼中的不忍。
她一颗心,一时又沉下去。
黄姨娘见了她,所有的话,哽在喉咙里,登时说不出话了。
方才荷花池旁,萧宝燕也在的。
银珠陪她一起跪在秦氏面前,这会子见她愣住无言,暗暗着急,忙先磕了个头:“三姑娘,姨娘是来同夫人请罪的,实在是……”
“我在问姨娘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萧宝燕不容她分说,在秦氏身旁坐下,握了秦氏的手,给她安心的力量:“姨娘来请罪?我却不知姨娘请的哪门子罪。”
黄姨娘呆呆的:“自然是娴……二姑娘。”
她吞了口口水,艰难开口,抬眼去看,十几岁的小姑娘,却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气势,竟迫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她话说了一半,秦氏还没有松口,便是萧宝燕来了,她总不能半途而废,难道真的等着国公爷明日回来,打死了她女儿不成。
于是她一咬牙:“今夜虽是个误会,可二姑娘的确是失了礼,既见着表少爷在,本该退远的,而我也不该一时听说二姑娘出事,怒火冲天,那样子责问表少爷,这才来与夫人请罪……”
“那就很是不必了。”
萧宝燕咂舌:“且不论是不是误会,便是二姐姐有不好,尚且有祖母和母亲管教,原与姨娘无关。她虽养在姨娘身边,姨娘却插手不上管教的事,她有了错处,自然也就轮不到姨娘来请罪,她是她,姨娘是姨娘,这点子规矩,姨娘在府里也伺候十几年了,如今全忘干净了?”
她素日里柔婉和善,说话都是软软的,竟不知何时也学来这咄咄逼人的做派。
秦氏反手握她:“燕燕?”
萧宝燕手上一紧,示意秦氏不要开口,她定了心神,强撑着,想着祖母平素如何雷厉风行,想着前世里,崔皇后是什么样的行事做派。
于是面皮越发紧肃,眉目间更清冷一片:“姨娘若是为自己,为你言辞无状,冲撞我与表哥,也很不必今夜来母亲面前请罪——祖母发了话,一切待明早,她自有分说,姨娘,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