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若璃丫头。”肃帝的目光从孙嫔身上剥了下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坐在那儿,还有你这脸怎么遮住了?”
他只字不提当初在金銮殿上的种种,言语关切,态度自然的仿佛一个慈祥的长辈。
可如果真对她好,又怎么会无视睿王对云曦的种种殷勤。
真对她好,当初她以死自证清白,他怎么会只是打杀了证人之后就将她送出宫去,之后再不过问。
云若璃早就看明白了,景家人的薄凉是刻在骨子里的。
“参见陛下,民女腿脚不便,故而未能在开席前及时赶到,还请陛下恕罪。”云若璃上前行礼。
都被点名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出来认错。
云若璃态度端正,举手投足间更透着大家闺秀的风华气度,丝毫没有当初畏首畏尾的小家子气。
肃帝神色不变,眼中却掩饰不住诧异。
“云家大小姐好大的架子,其他大人忙于政务,来得晚些也能理解,只是你……不知你是身负要职还是日理万机,竟敢比父皇来的都晚?”荣华斜眼看她。
云若璃并不抬头,而是道:“殿下说笑,民女一介残疾,如何跟陛下、跟各位大人们相比,今日来迟确实是民女的罪过,民女甘愿领罚,请陛下赐罪。”
云若璃这招叫急流勇退。
她知道荣华不会轻易放过她,但也知道这样的场合,肃帝再怎么宠爱荣华,也不会纵容她胡闹。
众人皆知她天生残疾。
刚才在东华门前睿王也几乎当着所有人的面刁难她。
肃帝早就知道她会迟到,所以当她进殿的时候,他直接当做没看见。
可荣华还是把她点出来了,就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过节。
真是鼠目寸光。
如果仅仅因为迟到就要惩罚她,那真正丢脸的是故意为难她的景氏皇庭,而不是云若璃自己。
这点道理肃帝很懂,也不会犯错,且他堂堂天子,干嘛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她的父亲才为大齐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果转头就纵容子女乱来,欺辱功臣之女,岂不是摆明了要把“昏庸”两个字写到脸上?
肃帝决不允许有人说他昏庸。
于是在荣华得意洋洋让他赐罪的时候,他的脸立即沉了下去。
“胡闹!朕平时真是把你惯坏了,如此不明事理,那这宫宴你也别参加了,回你自己的寝宫去!”
肃帝忽然发了大火。
朝他最宠爱的荣华公主。
众人哑然。
荣华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原本得意洋洋的脸上如今写满了震惊,“父、父皇?”
“不要叫朕,贤妃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朕让她教你诗书礼仪,就把你教成如此刁蛮任性的模样?”
“……父皇,您竟然为了那个不中用的丑女,训斥儿臣?”荣华眼里含着泪,委屈至极。
“岂有此理,你竟还不知悔改。”肃帝恨铁不成钢,“来人,请公主回去,让她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父皇!”
荣华在无尽惊愕中被宫侍请下宴席。
在经过云若璃身侧的时候,她挣脱宫侍,扑过去撕扯扭打,被惊慌的宫侍们手忙脚乱按住。
肃帝怒气更甚,下令公主于寝宫思过,非召不能出。
云若璃始终没有抬头。
就连刚才荣华疯扑过来,指甲要穿透她面纱的时候,她也一动不动。
肃帝纳闷。
就连几个高位权臣也暗自诧异。
这位被云家养废的大小姐,什么时候有这种气度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不是谁能都做到的。
莫非她之前都是装的?
他们暗自警惕起来。
“若璃丫头,今天吓着了吧,你的情况朕都知道,不会平白无故责罚你,快起来吧。”肃帝脸上露出慈爱和关切。
“多、多谢陛下……”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眼中“镇定自若”的云若璃此时抬头,双目通红,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显然是被吓得狠了。
她颤了颤,抽噎两声,“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这才看清,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除了道谢,其他一个字都不会说,仿佛已经被吓傻。
这才是众人印象中的云若璃。
原来不是她变了,而是她的懦弱胆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这么点小事,就足以把她吓成这样。
可怜云大将军叱咤边关,神医山庄顾小姐当初也是声名鹊起,没想到最后生出来的女儿这么不中用。
可惜,可叹。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回你的位置上坐好吧,多吃点东西,压压惊。”肃帝嘴上安抚,心里却松一口气。
如果说这世上他最不希望谁成龙成凤,那个人必定是云若璃。
因为……
“宫宴本应该是开心的事,何至于哭哭啼啼,父皇,儿臣近来寻到几个民间艺人,个个身负绝技,不如叫上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睿王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长席末端,言下之意清楚明白。
他最见不得云若璃这窝囊样,只觉得她蠢透了,谁都能把她欺负哭,没半点风骨。
不像他的曦儿,再疼再苦都会忍着,时时刻刻为他着想,坚强得让人心疼。
他知道她前些日子在静安寺受了不少苦,所以特地找来这些民间艺人,借表演之际哄她开心。
她一定会喜欢。
“既然如此,那就叫上来吧。”肃帝挥手,不再管云若璃,更不想问面纱的事。
反正她毁容众所周知。
他也懒得去管睿王那些花花肠子,只想快点把这一页揭过去。
民间艺人很快上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那些精彩绝伦的表演上,已经没有人再去管云若璃。
唯有两道目光。
一个深沉静默,一个焦急中带着心疼,都不约而同看向长席末尾那个方向。
他们看到,那个“懦弱无用”的少女缓缓走到自己位置,素手扶着金丝缠枝玉步摇,悄悄在头上比了个妖娆的剪刀手。
江淮:……
元子忱:……
呵,果然。
他就知道这臭丫头不会有事,她向来聪明,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强势,而什么时候需要积弱。
她今天做的很好。
元子忱淡淡看一眼那边,就迅速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个错觉。
而江淮的内心要更复杂一些。
他实在不太明白那个手势的意思,但每次看到云若璃做出来的时候,她都是开心并且得意的。
所以……她刚才那种害怕的样子,也是故意?
他不懂她。
如果真的害怕,那她不可能有这么闲适的状态,可如果不怕,她又为什么装出那副软弱的模样,让睿王不喜。
她不是……她不是最喜欢睿王的吗?
江淮心里百感交集,他感觉到自己陷入一种无法解释的矛盾中。
他既希望睿王可是正视云若璃,又不希望他看到她的好。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