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很久了,都已记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自从秦府满门抄斩后,玉满霞侥幸活了下来,带着那时才刚满两岁的玉湘荷,过着四处逃难,东躲西藏的日子,哪里还会有家,有的是愤怒,绝望。
恨天怨人,许是由不得人。
还有千万恐惧,无时无刻地提心吊胆……。
她们像只过街的老鼠,白天只能蜷缩在世间某个荒芜的角落,到了夜晚,才敢出来在静默地黑夜里行走。
但那一切,又当如何,又能如何。
一切缘于命劫。
玉满霞细想,是这般子了。
她看了看玉湘荷,这个她苦命地孩子,摇头苦笑,淡淡说道:“无妨,我们都是福薄之人,况且留下,只会给府中带来无妄地灾难,夫人好意,满霞心领了。”
“那你们……?”许娇娘“哎”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停住了嘴。
许娇娘知道,她是劝不住的,玉满霞本就出生大户,虽然家逢巨变,但一身性格刚烈,要比一般地女人更加强烈些,决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
她俯身蹲下,握着玉湘荷的手,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刘海,又摸了摸她右肩上的伤,伤口已经凝结,一块长长地暗红,柔声轻问:“还疼吗?”
玉湘荷小小年纪,却饱经风霜,这些年,跟着娘亲磕磕碰碰,尝遍了人间的疾苦,伤痕累累,对身上的那点小伤,倒不是那么在意,她能忍着,又捏了一下小嘴,回答说:“已经不疼,谢谢你,姨娘,因为有恒生哥哥在。”
“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恒生哥哥吗?”许娇娘摸了摸她的小脸,她的脸,瘦弱无比,粗糙干涸,摸起来,像是一张不平整地薄纸,一点肉感都没有。
看她神情,是愿意的。
倒不是她贪图路府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是,这些年来,无论走到哪里,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孩童,见她一身粗衣破洞,满脸污垢,扎着两条如冬天枯草一般的丫头小辫子,便不自觉的上前嘲笑,不是左一句小乞丐,便是又一句短命鬼,或者是有娘没爹的野种。
别说是玩伴朋友,有时遇到蛮不讲理的人,还会无端挨一顿打。
每次,玉湘荷只能委屈的躲在某个没人的地方,她都静静地抽泣,连一个字的反驳也不敢说出,她怕娘亲替她伤心难过。
可是,在路府却不一样,这里没有欺凌,没有嘲笑,有点是处处关心,百般呵护,对她而已,这便和那传说中神仙住的天堂一般了。
是路恒生,还有顾直,相识不到一日,却似多年一起成长的朋友那般,与他们在一起玩耍,才能感觉什么是孩提时代应有的快乐。
所以,玉湘荷自然是不舍得。
玉湘荷黯然神伤,看了一眼娘亲,小声说道:“娘亲说,我们留下来,会给恒生哥哥带来灾难和伤害,所以,湘菏一定要离开。”
许娇娘笑着跟她说道:“可是,你恒生哥哥不怪你,姨娘,也不怪你,你若留下来,恒生哥哥才有伴,自然高兴,好吗?”
玉湘荷想了想,又看了玉满霞,幽幽叹道:“姨娘,湘菏是要走了,不能留下来陪恒生哥哥,不过,湘菏会想念恒生哥哥,也会想念姨娘的。”
“也会向菩萨祈求,保佑姨娘和恒生哥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对了,还有姨夫。”
玉湘荷小嘴捏了一下,看了一眼路天明,路天明冲她笑了笑。
许娇娘叹气,秀眉微蹙,明眸深处,已有晶莹打转,他湾身拉着玉湘荷粗糙的小手,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那你一定要听你娘亲的话,不管到了哪里,都要照顾好娘亲,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玉湘荷点头,说:“湘菏知道,湘菏会照顾好娘亲,姨姨,你也一定要照顾好恒生哥哥,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真乖。”许娇娘双眸微润,将玉湘荷揽在怀中。
她膝下只有恒生一个孩子,玉湘荷如此听话懂事,她又怎么能舍得。
良久,许娇娘才放开了她。
玉满霞俯身扶着女儿左边瘦小的肩膀,“湘菏,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玉湘荷抬眼仰望着娘亲,小眼幽幽眨了一下,道:“娘亲,我可以跟恒生哥哥告个别吗?”
玉满霞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的路恒生,微微一笑,道:“可以当然,但是不要太久。”
玉湘荷点了点头,路天明摇了摇头,拉着许娇娘让在了一旁。
她走到软榻前,路恒生依旧安静地躺在上面,双目紧闭,小嘴半开半合的吐着气,额头前的刘海自然垂在耳际,那张圆润的小脸蛋如一颗熟透的红苹果一般。
玉湘荷能感觉到,这个叫路恒生的哥哥,是如此亲切,真如亲的一样,她望着他,露出两个小酒窝,笑了笑。
玉湘荷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要离开了,欣许以后便无缘在相见了,她在心里定了几次,但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或许此刻,她只能跟他:“你要赶快好起来。”
“湘菏妹妹,你看这盘兰花开的多漂亮,它的花瓣多好看,是我娘跟我一起种的,你喜欢吗?”路恒生哥哥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回绕。
那是白天,他在兰花圆子前问她。
路府的园子里,种的是春兰,此时花开过半,散发着真正清香。
兰花,虽不是百花中最美丽的,它没有玫瑰的艳丽,没有牡丹的雍容,没有莲的出淤泥而不染,但它却被世人誉为花中君子。
玉湘荷听娘亲说,做人便要学兰花一样,即便在渺无人烟的空谷中,即便无人欣赏,也要学会暗自芬芳,不管是否有人牵绊,也要保持那份优雅,这样,内心才不会寂寥与孤独。
玉湘荷却未学会,欣许是她年纪尚小,资历不够,所领悟的自然太少,故而不能理解娘亲话中的含义,但她听娘亲的。
她笑着,很久都没有这般开心,畅怀的笑了,若说是有,那还是在一年前,一家荒废的园子里,她和娘亲看到一株被遗弃的幽兰,虽然那株幽兰无人照料,半截已然枯萎,生命垂危,但仍然傲立在荒院中。
娘亲说,这便是兰。
多年了,玉湘荷才看到娘亲的笑容,也是这时候,她知道了娘亲酷爱兰花,除了爹爹,便引它为知己良朋。
可惜,兰花若不是生长在高墙别院,便是山中清幽处,极难看到。
路府的兰花是许娇娘亲手栽种的,所以开的特别好,比荒院中的那株,不止要好上十倍,百倍,就连华山镇那些自诩有名的花匠栽种的,都要好看。
路恒生问时,她笑着开心回答道:“喜欢,兰是花中君子,高洁俊雅,娘亲和我,最是喜欢了,恒生哥哥,你也喜欢吗?”
“当然,这满园子的了,都是我种的。”湘菏知道路恒生说的是大话,但她还是咯咯一笑,然后竖起大拇指称赞,“恒生哥哥太厉害了,懂的东西那么多。”
府中后院小山坡上的秋千,她不知荡了几回。
路恒生在后面推着她,起起落落,她就像是一只快乐无比的燕雀,在秋千上飘来荡去,好生快活。
玉湘荷还想去看看,秋千要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漂亮许多,那时,爹爹也曾为她搭建了一个,只是她年纪太小,记忆模糊不清,但知道,没有这个高大,没有这个好看,藤条缠绕,四边结草,藤蔓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