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扎根广仁(1 / 1)伊语涤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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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家老母亲的上半身从地面钻出来,田坤禾愕然、惊诧不已,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松开妻子的手,几个大步跨到母亲身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娘,您老受苦了。”

从地窝子洞口爬出来的田老太太颤巍巍迈着小脚上前一步,双手扶着儿子的肩膀,含着热泪连声说道:“坤禾,你可来了,你来了就好呀。”

这两天,娘几个住在地窝子里,也算是有了遮风挡雨的去处,可是由于没有男子,光是一帮弱女子。

那个张西林跟流浪狗一样在四处转悠,吓得田老太太每天夜里安排儿媳们和女儿轮流值夜。

昨天傍晚,一家女人坐在地窝子里借用汪凌的破铁皮盆洗脚,就见在外面玩耍的小田叶和田弯儿慌里慌张得跑回来,吓得小脸苍白,告诉大人们,外面草堆里藏着那个怪叔叔。

田老太太跟孙女们询问完张西林藏的大致方位,朝儿媳和女儿使了个眼色。

爬出地窝子的田老太太迈着她那双不利索的小裹脚,端着一盆洗脚水“漫不经心”朝张西林爬的草窝处走去,对准目标将一盆脏水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满头满脸沾了洗脚水的张西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田老太太钻进地窝子,他才顶着一头的湿漉狼狈得爬起来,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湿漉,边骂骂咧咧朝家里怏怏不乐得走去,他妈的,今天真窝囊,啥也没瞅见,还沾了一头一脸的脏水。

现在自家的老三儿子来了,家里有了男人壮胆,就不怕别人欺负了,田老太太欣喜万分。

就在田老太太双手扶着三儿子田坤禾的肩膀,激动得喜极而泣,突然,双手中的高大瘦削的躯体猛地栽倒在地,田坤禾饿昏了,倒在地窝子的入口处昏迷不醒。

在一阵女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七手八脚的忙碌下,田坤禾被抬进了汪凌土屋的炕上,吉月娥跪坐在炕上,丈夫的头放在她蜷缩的腿上,将一碗大麦粥喂进了饿晕过去的男人嘴里。

右手摸着他长长的胡须,草窝一样的头发无序得排列着,还粘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杂草,吉月娥心疼得搂着自家男人,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得落在男人皴裂的脸上。

昏睡中的田坤禾梦中正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奔跑,后面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劫匪,个个都高扬着马鞭策马奔腾并发出一阵阵的怪叫声,梦中的他跌跌撞撞得跑着,跑得口干舌燥,那天初入西域时被劫匪抢劫的一幕在脑海闪现。

梦中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脸上,田坤禾醒了,眼皮颤动着,就听到妻子的呼唤,“坤禾,坤禾,你醒醒。”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渐渐得在耳畔聚拢。

田坤禾微微睁眼,眼帘里全是梦中的小女人,他咧着嘴傻傻地笑了,搂着他的吉月娥哭了,小脸贴着他长满胡须的脸上放声大哭。

看着这一幕,汪凌和田老太太都松了口气。

善良的汪凌同情得看着犹如深山老林的野人般的年轻男子,长长的头发和胡须,破衣烂衫的,脚上的一双破布鞋都已露出三个脚指头,轻声问道:“老嫂子,这巴郎(男孩)是你儿子呀?”

田老太太投向儿子慈善的眼神收回来,和善得望着眼前的恩人,由衷感慨道:“大兄弟呀,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我田家老小这辈子都没齿难忘。”

“快别这样,老嫂子,谁还没遇到个难处呀,街坊四邻的,帮衬下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汪凌赶紧伸手虚扶着含着热泪给他鞠躬致谢的女子。

喝了碗大麦粥,狼吞虎咽得啃了三个窝窝头,田坤禾发酸的胃里才没了饥饿感,恢复体力的他缓缓得下了坑,按照田家谢礼的规矩,对着田家的恩人汪凌深深鞠了三个躬,“汪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田坤禾铭记一辈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后定会想方设法报答。”

汪凌扶起高大身材的田坤禾,笑着摇摇头,心里想到,你家先过了这道坎再说吧,报答的事还是下辈子吧。

他这转瞬即逝的想法仅仅是一念之间,多年后,年迈孤独的汪凌在田坤禾一家精心伺候下走的很安心,撒手人寰前那一刻,他脑海突然闪现今天的这一幕,脸上挂着一滴豆大的泪珠安详得离开了人世。

就在田家老小在汪凌家小聚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只见七八个不同族别的壮年男子手拿着木棍,气势汹汹得堵在门口,恶狠狠得扬声道:“快,叫那个男盲流滚出来。”

“DIZHU崽子在哪里,让他滚出广仁。”

……

瘦削猥琐的张西林站在人群中间,手指着从土坯屋走出来野人般的田坤禾,尖声嚷嚷道:“这汗衫就是他行囊里的,他绝对是个DIZHU崽儿。”

汪凌从田坤禾身后钻出来,个头不高的他朝煽风点火的张西林白了一眼,气呼呼训斥道:“张西林,你他妈没占上人家娘几个便宜,是不是狗急跳墙了?”

面红耳赤的张西林朝汪凌挥了下手,恼羞成怒道:“汪矬子,你他妈别充当大个的啥,瞧你矬巴个(当地人对矮个人的蔑称)。”

闻讯而来的别克波拉提一下不高兴了,“张西林,尼满(干啥呢)?汪凌,我们第二生产大队第二牧业小队的小队长,你别比耷拉啥(土话,你别废话啥。)”

还想跳起来闹事的张西林一听,一脸质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下敦实低矮的汪凌,脚步一步步慢慢朝后面挪动。

别克波拉提继续说道:“你们不要艾来白来的(土话,你们不要那么多事情),到公社问问,我别克,湖里麻糖事情没有(不说胡话的意思)。”

不愿搭理这没出息的张西林,汪凌对着身旁几个汉子说道:“这田家老少几个是我们第二生产队王衡家的亲戚,就是我第二生产队的人,碍着你第一生产队啥事了?你们几个拿着棒子想干啥?哪里凉快到哪里去啥,你们第一生产队屁怂事亚麻多(是非太多的意思),把你们大队的张西林管好啥,整天儿趴在草窝偷看娘们解手,你们第一生产队还要不要脸了啥?!”

几个手持棍棒的男子一听,将木棒朝地上哗啦啦一扔,扭头就走,还有一个汉子见张西林赖着不走,伸起脚朝着他的屁股踢去,“你他妈的,第一生产队的脸被你丢尽了。”

第一生产队的几个汉子悻悻不乐得离去,不甘心的张西林生怕汪凌和别克波拉提打骂他,走了十几步远,见土坯屋前的人够不上他了,才转过身朝汪凌等人狠狠吐几口唾沫,低声咒骂着离去。

田老太太望着又护他一家周全的汪凌和别克波拉提,再次鞠躬感谢,随即关切地问道:“汪大兄弟,这两天咋没见你家内人呢?”

不好意思得用手挠挠自己的头皮,汪凌憨憨一笑:“前几天跟我叮当了(吵架了),回娘家去了。”

别克波拉提笑着打趣道:“他羊缸子(土话,老婆)心眼亚麻小(心眼太小了),汪凌跟女人说话,肚子就涨了(就生气的意思)啥。”

在田老太太细细请教下,才明白过来,汪凌家媳妇是个醋罐子,前些天热心肠的汪凌帮着队里的一家孤儿寡母背了些柴火,汪凌家的就气得回娘家了。

望着汪凌地窝子家忙碌的几个女人的身影,田老太太心里寻思着,这汪凌家的哪天回来,见自家地窝子住了一群女人,哪还不得跟汪凌闹得掀翻天。

田坤禾看出了妈妈的忧虑,他朝比自己高出两三公分的别克波拉提双手抱拳,“这位大哥,咱第二生产队除了汪大哥的地窝子能住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地儿?”

汪凌热心挽留道:“老乡,没事,你们就在我地窝子住吧,别管我那不懂事的婆娘。”

别克波拉提双手抱肩望着天空沉思片刻,低下头平视着期待眼神望着自己的田坤禾,欲言又止。

公社小学西墙边的牛圈是牧业生产队的资产,倒是闲着呢,可那是牲畜住的圈呀。

田坤禾急切的眼神看着别克波拉提迟疑的神色,着急道:“大哥,只要有个地儿能收留我们,住在哪里都行的。”

别克波拉提神情不自然得无奈说道:“牛住的地方,哎---”

一听是牛圈,田坤禾眼睛不带眨得忙不迭点头,“行、行、行,牛圈也行。”

田家老太太与儿子田坤禾在汪凌和别克波拉提的带领下,拖儿带女的来到了第二生产队牧业队的牛圈。

一排破旧的土坯牛圈共有五个牛舍,四周的围墙全是黄土夯实的,没有门,屋顶是用胳膊粗的檩子搭建的,大概一米七的高度,年代已久没人搭理,墙头都露着不少大小的窟窿眼,有的跟公社的碾盘一样大。

心存感激的田坤禾送走汪凌和别克波拉提,回到牛圈,就听到一阵抽噎的哭声,只见二嫂张花坐在墙根,脑袋埋在双膝上,呜呜得哭着。

牛圈附近没看见妻子吉月娥的身影,还没等田坤禾去寻找,就看到身材矮小的妻子抱着一捆子芦苇走回来,因个头小,只看见一大捆芦苇在行走。

走到一间稍好的牛圈门口,吉月娥把芦苇扔到地上,又走到牛圈附近拔了几捋长长的芨芨草,一声不吭坐在地上编起了扫把。

坐在墙根揉着小脚的田老太太对着墙根处抱头哭泣的二儿媳喊道:“张花,你有哭的那功夫儿,赶紧跟你弟媳编些箩筐啥的。”

裹脚的小脚老太揉着自己的小脚,多走点路,这三寸金莲就钻心的疼,还是新社会好,现在的女子都不用裹脚了。

在这个初秋午后的阳光下,秋老虎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田坤禾跟自己的亲人们坐在地上,脊背被阳光照得暖暖的,用他们勤劳的巧手编制着生活用品,也在编制着生活的希望。

到了傍晚,破烂的牛圈有了门,是用芦苇编制的草门。

牛圈里有了芦苇席子、扫把、箩筐等生活用具,就连碾盘大的洞也被田坤禾的巧手用石头堵严实了。

望着有点像样的家,虽然屋里散发着牛粪便的味道,但总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了。

翌日清晨,别克波拉提家的土炕上,坐着三个男子,汪凌和主人别克波拉提盘着腿轻松得依靠在土坯屋的泥墙。

年轻的田坤禾坐在土炕,大长腿大喇喇得平放着,这种盘膝而久坐的姿势他实在不适应,刚才他试图用广仁人盘坐土炕的方法坐了一小会儿,双腿开始酸麻起来。

三人面前摆放着三个小碗,汪凌和别克面前的奶茶已经喝完,田坤禾抿了一小口,第一次喝奶茶的他被淡淡的奶腥味冲得差点吐出来。

昨天傍晚,在田老太太的搭理下,田坤禾貌似从深山老林钻出来的野人般的胡须和头发都不见了,显露出本来面貌的他是个俊朗的年轻人。

粗重的浓眉,凤眼、高挺的鼻梁,适中的唇形,有着棱角的下巴显得很刚毅,身上的破衣掩盖不住身上的文人的儒雅气质。

“小田,你读过书?”汪凌仔细端详着面前秀气的年轻汉子,刚才改头换面的田坤禾进他屋找他时,汪凌差点没认出来。

田坤禾点点头,谦虚道:“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也就认识几个字罢了。”

三人正在商量田坤禾一家在第二生产队安家的事情,队长别克笑眯眯望着年轻人,“小伙子,你啥劳动会?”

“会木工活,会修路,我力气大,能干重活。”田坤禾生怕这两位生产大队的头头(领导)不要他,赶紧补充,“我娘和我妹子做饭是把好手,我二嫂子是个裁缝,我婆姨是贫农,啥活都能干,在家乡挣工分在妇女里数一数二的。”

别克波拉提和汪凌对视一眼,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见别克波拉提点点头,汪凌朝田坤禾伸出右手,“好的,小田,你就在我们第二生产队安家吧。不过,你还缺你老家的介绍信,想法子补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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