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民族情深(1 / 1)伊语涤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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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高大哥用铁钳撩拨一下炉槽中的煤火,煤火原本是埋伏着的,轻轻一捅,便露出一团红红的火苗,他两只灵活的大手不停来回腾挪着铁炉上的烤肉。

见肉色发黄,高大哥又赶紧不失时机撒上一些辣子面和孜然,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一会儿工夫,空中边弥漫着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望着娇嫩油黄的烤肉,高大哥拿起一串递给年龄最小的田杨,“杨子,尝尝熟没?咸淡咋样?够不够辣?”

田杨用牙齿咬着烤肉顺着签子捋下来,咀嚼几口,吧唧几下嘴,顾不得说话了,边嗯嗯着边大口吃了起来,左手朝知青老大哥伸起大拇指。

就在田杨品尝时,已将手抓羊肉消灭光的张忠明匍匐在草窝里,透过野草间的缝隙看着田杨品尝烤肉,他的嘴巴跟随着田杨嘴巴的节奏也吧唧着自己的嘴巴,哈喇子(口水)在嘴角滴落。

高大哥也品尝了一串,味道、火候刚刚好,他按照知青的人头数每人两串的数量,取出四十多串烤肉给大家分配。

打下手的田杨也领着自己的两串烤肉凑到削柳枝的哥哥们面前,背对着烤箱吃着烤肉。

此刻,烤箱前没人,张忠明总算逮住了机会,一个加速跑冲出草丛,风一样撒腿奔向烤箱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一把抓住烤签,转身就跑。

还没等知青反应过来,烤箱上剩下的烤肉全被他偷走了,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几个年纪轻一点的男知青放下手中的烤肉就去追。

他们边喊边追“贼娃子,放下烤肉。”

“狗娘养的张忠明,你竟敢偷到知青点来了。”

……

年纪最大的高大哥对着知青们扬声喊道:“算了,别追了。”

一个小伙不甘心烤肉就这样被偷走,气得捡起石头朝张忠明砸去,小石头砸到张忠明的脊背上,他忍着痛边跑边回头看知青是否追上来了。

这一回头,脚下的步伐又没有放慢速度,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身体倾倒之际,张忠明生怕好不容易抢来的烤肉掉在黄土里弄脏了吃不成,心里想着护住手中的烤肉,他的脸结结实实摔倒在地,来了个狗啃屎,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流出。

摔倒在地的他顾不得擦鼻血,一个翻身坐起来,也不跑了,不慌不忙得面朝知青点,坐在地上闷头吃起了烤肉。

十几串烤肉三下五除二被他吃完,张忠明气呼呼扔掉最后一根红柳烤签,站起身来任凭鼻血往下滴,理直气壮地走到烤箱前,朝高大哥摊开右手要道:“你们把我的鼻血打烂了,再赔我十串烤肉。”

高大哥看着面前这个十六岁的男孩赖兮兮的样子,朝几个凑到张忠明身旁摩拳擦掌的男知青挥挥手,板着脸对着鼻孔滴答血的张忠明说道:“再给你十串烤肉,赶紧开太(赶紧滚)。”

张忠明如愿以偿得拿着十串半生不熟的烤肉离开了知青点,这时,他的鼻血已在嘴巴周围结成了痂。

就在张西林任凭他儿子发蔫使坏,偷鸡摸狗之时,田坤禾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管教,拿着马鞭逼着孩子读书学习。

年纪最大的侄子田杨也在他的管教范围之内,稍不学好,马鞭伺候。

二哥田坤鹏的儿子田石头贪玩偷懒,被田坤禾揍了一次后,每逢到晚上点油灯学习时,他就借口肚子疼等原因溜号。

田坤禾心急如焚找二嫂子说道说道,被张花不阴不阳得顶了回来,对于田石头的学业,田坤禾也就放任自流。

在周围的孩子们成天招猫惹狗、上房爬树恣意得玩耍,荒废学业的几年里,田坤禾拿着马鞭逼着孩子爬在土屋苦哈哈得读书识字,这让他的孩子们今后离开农村夯实了基础。

离开天山公社回到县城工作的伊礼贤,在哈、维、蒙、汉、回等民族合校的县一中任教,饱读诗书的他是高中部的语文教师。

上班第一天,他才知道当年被广仁公社那小娃娃扔进火里的长裤主人荣茂,早在五年前就回到县城任教,现在是一中的副校长。

由于荣茂支边前在上海上的是师范学校,是前来支援伊宁教育事业为数不多的师范科班生之一,不久就被上级教育部门调到伊宁市工作,他拖儿带女离开了生活工作十年的昭苏县。

妻子萧安为伊礼贤生育了第三个孩子,又是个女孩,喜欢闺女的伊礼贤整天乐呵呵的,嘴巴合不拢了。

这天,单位通知,县广场傍晚时分有一场露天电影,听说播映《冰山上的来客》和《白毛女》。

在天山公社那个偏远的小山村生活九年时间里,伊礼贤仅仅看过一次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也就看了一半,还是从草原教学点紧赶慢赶回来看上的。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也为了让妻子安心在家坐月子,伊礼贤带着五岁的儿子鑫鑫和一岁多的长女品品拿着两个小方凳哼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曲调兴冲冲朝广场走去。

伊礼贤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到了广场,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吓了一大跳。

心想,为了看这场露天电影,难道这些人都不吃晚饭了吗?

县革委会的小广场挤满了人,一块白色的屏布悬挂在广场北面革委会办公室屋顶上临时搭建的架子上,微风一吹,白色屏布呼啦啦作响,不时鼓起一个圆包或凹下一个圆窝。

白色屏布下站着不少小男孩,跑来跑去,好不热闹。

小广场南边的观众都已排到了解放路的路边,不同民族的男女老少拿着形状不一、高低不等的小凳早早占好位置等候着,一片喧闹的场景。

这嘈杂的场景让伊礼贤想起了天山公社羊圈里的羊,被圈久了,打开羊圈门时,羊只欢快的叫声。

伊礼贤只好在挨着解放街的路旁寻找还算好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播映员将镜头对着白色屏布调整焦距。

刹那间,小广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观众们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影响播映员的工作。

两部电影播映完,天色已黑,广场一片喊叫声,有喊叫孩子名字的,有寻找凳子的,有发生碰撞发生口角的……

如同马嘶、牛哞、羊咩、狗吠、鸡鸭鹅的鸣叫声,让喜欢安静的伊礼贤的头嗡嗡直响。

女儿品品在电影一放映就钻在爸爸怀里呼呼大睡,电影播放完,她也睡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低声道:“爸爸,尿尿。”

头昏脑涨的伊礼贤对儿子说道:“鑫鑫,拿上咱家小凳子,我带妹妹去尿尿。”

他领着女儿来到路对面的草丛中,让女儿蹲在草丛中撒尿,肩膀就被人拍了下,耳畔响起一个激动的男声,“贤达老兄,你也从公社回到县上了?”

伊礼贤扭头一看,竟然是十年前一同从山东老家支援新疆的老乡小陈,当年小陈被分配到昭苏县哈夏加尔公社任教。

俩人自1961年分别后近十年未见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激动得上前拥抱着多年未见的老乡。

俩人激动的寒暄着,互相诉说着各自的近况,小陈最近调到县革委会当秘书了。

知道伊礼贤满腹学问、写一手好字的小陈,低声告诉伊礼贤,“贤达兄,革委会还缺秘书,你来革委会上班多好,别干老师了。”

“算了,干秘书工作,我不是那块料,那是伺候人的工作,我还是干我的教师。来新疆支持教育事业,是我当时来的初衷,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吧。”伊礼贤爽朗得笑道。

热心的小陈不知道,伊礼贤从天山公社回到县城时,李叔叔计划让他到县文教局当个科长干干,被伊礼贤用“无官一身轻”婉言谢绝。

小陈摇着头惋惜道:“贤达兄,你这水平干起文秘工作,哪还不是小菜一碟,实在太可惜了。”

这一聊天,伊礼贤忘记了还在草丛中撒尿的女儿品品,俩人站在路边聊了近半个小时,见天色晚了,才恋恋不舍的分手。

伊礼贤对着草地喊着女儿的小名,没人应答,他四处寻找没见女儿的身影,他见儿子也不见了,以为儿子带着女儿一同回家了。

他紧赶慢赶回到家里,见只有儿子鑫鑫回来了,女儿品品不在屋里,伊礼贤头皮一紧、心里一凉,扬声问道:“鑫鑫,你妹妹呢?”

伊郁鑫仰着小脸纳闷道:“你不是带妹妹去尿尿了吗?”

“坏了,我把你妹给弄丢了。”伊礼贤拔腿就朝外走。

躺在床上的萧安一听说大女儿丢了,哪里还顾得上坐月子,一把扯下捂额头的毛巾,披件外衣穿上鞋子,交待儿子鑫鑫看好二妹妹,她急慌慌追出去。

夫妻俩沿着去广场的道路一路喊着女儿的名字,一路寻找着。

道路上黑漆漆的,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还有几声犬吠,再无其他。

伊礼贤又把县革委会办公室附近细细寻找一遍,还是没看见女儿的身影,妻子萧安嗓子嘶哑,说不出话来。

他俩又以小广场为中心沿着东南西北四条道路寻找一遍,还是没见女儿的小身影。

俩口子找了一晚上,实在没办法了去县派出所寻求帮助,让派出所通过县广播站的大喇叭播报下寻人启事。

干警留下伊礼贤的工作单位并了解品品的大致外貌、身高等特征,安慰他俩回家等候消息。

想着家里还有个五岁多的儿子和未满月的女儿,伊礼贤搀扶着妻子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家走去。

萧安还是不甘心,她再次提出到小广场看看,虽然夫妻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还心存侥幸来到小广场。

只见在品品昨晚撒尿的草丛旁,坐着一位维吾尔族中年妇女,她怀里搂着丢失一夜的品品,品品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外衣。

萧安冲上去把失而复得的女儿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伊礼贤会维吾尔语,他跟这位名叫娜地热木的维吾尔族妇女用维吾尔语沟通交流。

原来,娜地热木是县百货公司售货员帕尔哈提的妻子,昨晚她们一家人看完露天电影回到家。

娜地热木的丈夫帕尔哈提喝完奶茶去值夜班,他走到门市部门口,看见一个一岁多的汉族女孩蜷缩在墙根处,哭几声睡一会,睡一会再哭几声。

帕尔哈提生怕冻坏了小女孩,又将女孩送回自己家交给妻子照顾,再返回岗位值班。

看着女孩哭得小脸花了,嗓子哑了,娜地热木赶紧给女孩洗把脸,让她喝了碗热乎乎的牛奶后,女孩在她怀里安逸的睡熟了。

同样是母亲的娜地热木知道丢失孩子的那位汉族妈妈肯定心急如焚,大清早吃完早饭就把品品带到广场等候。

聪慧的品品看到自己掉在草丛中的红头绳,咿呀咿呀得告诉娜地热木,她在这里找不到爸爸的。

萧安感激涕零得抱着娜地热木一个劲儿得说着:“阿恰(姐姐),热合麦提(谢谢),热合麦提。”

事后,伊礼贤携带一家人提着半只羊到娜地热木家感谢。

女儿品品喊娜地热木“阿囊(妈妈)”,喊帕尔哈提“达当(爸爸)”。

迷路的品品是在深夜被丈夫帕尔哈提带回家的,娜地热木给这个汉族女儿起名为“阿依努尔”(月光一样美丽的女孩)。

伊礼贤和帕尔哈提结成了异姓异族兄弟,一直到俩人白发苍苍离开人世。

品品上小学前的孩童生活大都是在娜地热木家渡过的。

在娜地热木阿囊家,小小年纪的她学会了打馕、做酸奶、奶疙瘩,就连头上的小辫也被娜地热木辫了十几条维吾尔族小姑娘的小辫,完全成了地道的维吾尔族克孜(女孩)。

俩家亲密的关系让双方的孩子都学会了对方的母语,每个孩子都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和维吾尔语。

每逢肉孜节、古尔邦节、月饼节(中秋节)、春节,俩家人互相拜年走动,大人小孩的关系亲密无间。

1973年伊礼贤因工作需要调到伊宁市某中学任教,一家人离开了昭苏县,但两家的关系一直从未中断过。

品品的维吾尔族妈妈娜地热木,多年后,因宫颈癌在伊犁地区反修医院(现为伊犁州友谊医院)住院,所有手续都是伊礼贤一家忙前忙后办理的。

已在伊宁市某金融系统从事会计工作的品品,承包了娜地热木的一天三顿饭。

根据维吾尔族妈妈的口味,品品每天给她在清真食堂购买合口的饭菜送到病床前。

由于帕尔哈提白天陪护,晚上需要休息,伊礼贤为了帕尔哈提节省住宿费,腾出一间房间让帕尔哈提居住。

晚上,萧安和女儿品品轮流陪护重病的娜地热木。

尽管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留住娜地热木的生命,可她的病情已是癌症晚期。

直到娜地热木临终前,一手抓着品品的手,一手竖起大拇指,流着热泪说道:“品品,亚克西(好),阿依努尔,我的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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