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希楠轻轻放下那只已经变形的手。
一切都是作茧自缚。
你若没想到谋财害命,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既然有这个心和这个想法,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我只是把这个事情开个头,继不继续是你自己的事情。
“若你及时住手,把那些贪念压一压,那么你现在还是风光的掌事丫鬟。”
“现在你成了这副样子,厨房的掌事丫鬟大约换成了采莲了。”
“采荷,人总是要反省的。”
“你该反省一下,为何此时在牢里的是你,而不是采莲了。”
采荷嘴巴还张的很大,忽的落下一行清泪。
在那青紫的脸上显的异常滑稽。
彩姨娘有些不忍,把头往一边侧了侧。
但是下一秒,就见谢希楠把一支小小的白瓷瓶,放到了采荷的面前。
彩姨娘怔愣了几秒,反倒是云秀急急道
“四小姐你这是。。”
却在彩姨娘的示意下住了嘴。
采荷脸色暗了暗,看了那小瓷瓶几秒。
转而有些难看的笑了起来,那肿起的眼睛目光低低的。
“采荷多谢四小姐成全。。”
这次方氏出了这么大的丑,定不会轻易放过采荷。
她现在已经这幅模样,那方氏却还不给她一个痛快
想来,怕是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谢希楠面上仍然一片淡然,口吻轻轻道
“你明白,便好了。”
她看着采荷,容光艳丽的似坐在那神撵上的神女
“采荷,准备准备上路吧。”
那声音清冷,似近似远。
引得采荷一阵恍惚。
再回过神,眼前却已经没有任何人。
采荷颤抖的拿起那瓷瓶,手指能活动的幅度终究是小,光是拿起来就已经颤颤巍巍。
从12岁就进了府,和云姨娘进府约是同一年。
12岁的时候年纪小,劈柴总是使不上力气,做活就没有别人多。总是挨骂。
约莫有一次,她坐在那小小的角落,看着自己满手的水泡,有的已经渗血,终究还是被疼的落下泪来。
穿着绫罗衫的女人默默走到了她的身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看到她正在哭泣,便细细询问怎么回事。
她被那女人的容貌迷的痴了。知道这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云姨娘。
女人看着她一手的水泡,给她细细吹着手,眼里竟都是心疼。
后来不知怎的,厨房的重活就都轮不到她了,大家对她也和颜悦色了很多。
现在想想,多半是受了这女的照拂。
20岁就当了厨房的掌事丫鬟,在她这个年纪算是小有成就。
她又见到了那个女人。
那天雨很大,那女人一袭白衣站在雨中,求厨房给她一盘梨花糕。说自己的孩子想吃。
她没有理她,并把厨房的门关上了,她就一直在门外等。
后来看中了她手上的镯子,女人似有犹豫,却还是慢吞吞摘下来给她换了。
她一直都记得这些事。
但是她不后悔,或许自己是忘恩负义,是恩将仇报。
但是为了活下去别无他法。
甚至在刚才在厅里指责云姨娘时,她没有丝毫愧疚。
当时只想着要死一起死,谁也不要好过。
她垂头看着自己那只残破不堪的手。
那女人轻轻捏着她的手,给她吹水泡的惊人容貌还在眼前,那触感像极了刚才那四小姐摸着她手的感觉。
罢了。
许是报应来了。
她捏着那白瓷瓶一饮而尽。
躺在脏臭的茅草里,这个狼狈的女人在最后,终于有了一丝悔悟。
思绪渐远,大脑一片空白,却感觉不到什么痛苦。
想来拿药给她那人也是用了心的。
真是温柔。。。
这一辈子,活的终究没个谢四小姐通透。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并不远处的牢房躺着的那个乞丐,只微微阖了下眸子
用极轻又极静的声音说了句
“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走好。”
……
采荷死了。
这个消息第二天才传到凤来院。
屋里熏着白木香,家具整齐划一的都是用楠木做的,上面雕着牡丹花型的镂空雕,大概当时故意做成一套,无一不透着精致。屋里的陈设摆件虽没几套,但是件件都是精品。唯有那窗边茶几上摆着一瓶用青瓷白釉插着的红梅。此时花开的正好,一支一支开的漂亮。倒是让这个房间显得不是那么单调沉闷。
谢希楠坐在软榻上,穿一身浅蓝色的对襟襦裙,上面绣着点点白梅,颜色淡雅,那娇艳过分的脸被这素淡的衣裙衬的温柔极了,头发仍然是简简单单用一支琉璃钗一挽,额间还裹着一条白色布帛,偏生有一股慵懒的气息。只在那唇上涂了桃花口脂,那姿色又动人几分。
彩姨娘坐在右侧,撑着那小桌喝着茶,那一双美眸看着谢希楠笑意盈盈
“奴家刚才见着谢四小姐都不敢认了,平时便知这四小姐美,今日这一看这美得却不似人间人了。”
“回头给四小姐送几个能干的丫头过来,这通身的气质可莫要浪费了。”
刚搬来凤来院一天,方氏就让人将那吃穿用度都送了来,倒是件件照着小姐的身材去安排。
屋子里还?着炭盆,谢希楠端着那碗燕窝喝了几口,这才刚起床没多久,大概身子还有些困乏。再听彩姨娘这官方客套话,额头有些疼。
她扶着自己的额,皱着眉头,声音清冷道“彩姨娘,这茶好喝么。”
彩姨娘一滞,那是上次谢希楠去问她讨的茶。
又想起了自己的屈辱历史。。。
这边这个人还嫌自己烦。。
我恨。。。
她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的说话,还是那副勾人的脸,却换了一副语气
“那方氏都气极了,找红梅找不到,牢里采荷又死了,那二小姐这次风寒似是来的厉害,这都整整两天了,还发着热,总是昏一阵醒一阵。偏偏老爷最近正在气头上,到现在都没去看过二小姐。方氏那边忙的不可开交呢。”
严冬里掉进湖里,不把你冻掉一层皮都愧对了今年下的这个雪。
黄彩衣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眸子星光点点
“这人啊,总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那些巴结方氏的,最近这几天倒是天天往我院子跑,连那宋姨娘都往我这里跑了一回,送了些稀罕物。”
她看着谢希楠,半阖着眸子
“谁又能想到罪魁祸首在这里还悠哉的吃着燕窝呢?”
谢希楠把燕窝放下,那葱白的手指拢了拢衣袖,看不清表情“这后院之事本就深,全是一些趋炎附势之人,那鼻子比狗都灵,清清楚楚的每天看着这府里的风向标往哪转。”
“倒真是一个个都太闲了。”
自己和母亲前世就是不想参与这等丑陋粗鄙之事,到最后落得了一个惨死的下场。
彩姨娘白她一眼“这后院的女人啊,要么依附别人生存,要么自己生存。可是说道说道自己生存,那又能有几个算是真屹立不倒的。这后院的风随时都在变,可莫不是都像四小姐您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会屹立不倒。”那少女冷冷出声。
虽然那少女此刻年纪尚小,但是黄彩衣却觉得,她大抵是可以做到的。
正在彩姨娘感叹之时,那边突然又开口问到
“过两天就是十二月十四了吧。”
十二月十四是这老太太的祭日,整整一周谢家都要身着素净,吃斋礼佛,美其名曰慰藉老太太在天之灵。
谢老太太生前礼佛,这些要求也没什么不妥。
当然,前世这种事跟她们外院没什么事,毕竟她们平时在外院也是在天天吃斋。
她低着头似在思索什么。
过了半晌抬头问道黄彩衣
“你一会去谢钰那边帮我安排点事情。”
黄彩衣看他一眼,眸光仍然是有些勾人
“大概不行呢,老爷昨日跟奴家约好要带奴家去赏梅呢。”
而且就算行,大白天的姨娘跑到大公子的院子里也是非常不妥的。
谢希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半晌起身
“也罢,我自己去吧。”
她想想黄彩衣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虽然她现在是个痴儿,但是多多少少顶着个四妹妹的身份,怕是比黄彩衣要让人放心的多。
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黄彩衣
“你得空帮我找人做几身深色的衣服。。。大概就这两天,红黑都行。”
说完便披了披风出了门去。
彩工具人:……
今天也是被奴役的一天。
谢钰的院子在正远偏北,有些偏远,但是好在落得寂静两字。
几天前在谢钰身后见着的小厮在门口扫着雪,似没注意到谢希楠前来,待人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顿时被那人的艳丽晃了晃眼。
“四小姐。。。”那小厮涨红了脸,半晌憋出来一句“公子此刻不在府中。。四小姐一会再过来吧。。。”
这四小姐最近可是承包了他们这些下人的谈资,只道这谢四小姐虽然是个痴儿,身份确是水涨船高。
上次虽遇到过一次,但是也没敢抬头看。
如今离近了看却想不到竟长得这般明艳。
谢希楠还没等那小厮说完话就已经跨进了院子里。
谢钰不在那便等他回来。
她做事向来都比较随意,这次便也如往常一样了
待那小厮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进去老远
“四小姐您不能进去啊。。四小姐!!”
谢希楠哪会理会这些。
她步子飞快,一个拐弯就把那小厮甩到身后。
那小厮在后面急得跺脚
这傻人难道腿长么!!怎么追都追不上!!!
想想少爷的院子里。。他又急得出了汗,赶紧跑出去找自己的少爷。
院子里种满了翠竹,饶是在冬天,那一片绿意也十分让人心情舒畅。
进了院子以后就没见到人了,这谢钰多多少少也是个嫡出公子,就给配个小厮来照顾也未免太过不妥。
想想那谢月乔,那院子里的丫鬟都跟赶集似的。
谢希楠心中未免有些狐疑,越走到深处那竹林越茂盛,教人都以为此时是在哪座幽静的山上,而不是在院子里。
四周实在是太静了。
就只剩谢希楠那段锦云靴踩在雪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