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烦躁了五百年。

他是猴子，天性毛躁，可不是烦躁，可他偏偏就烦躁了五百年。

那还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候。

当时他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天上飘着的那片紫色云霞，很美很美，就算天生石猴的他有一颗坚硬如铁的石心，也为此柔软跳动。

白天黑夜，风吹日晒，都有那片云霞陪着他。

这世间唯有久伴最情长。

可再美的东西看久了，尤其看了整整五百年的时光，也不会觉得美了，只会厌。

后来孙猴子脱困后，他一心想着保秃头西天取经，好完成那个和如来老秃驴的交换条件——虽然他从来都不知道交换的究竟是什么。

而那片美丽的云霞却始终跟着他，白天，黄昏，深夜，黎明……他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那片云霞，默默相随，数百年如一瞬。

猴子很烦躁。

他唤筋斗云冲上高天，挥动金箍棒，狠狠打散那片紫色云霞，可没用，片刻后云霞还会重聚，仍旧跟着他——就像天上的太阳。

猴子抓耳挠腮，想过很多办法，用火烧，用水淹，用土埋，用棒砸……可终究都奈何不了云霞，这也成了他西行路上的第二大苦恼——第一大苦恼是那个光头是话痨。

可他要保秃头去西天取经，这是交换条件，所以秃头就算再话痨，就算再想一棍子敲死，他也不能敲，必须忍着——这不是作为一个保镖的职业素养，而是交换。

秃头死了，他就永远没机会知道和如来交换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念想——都特么成执念了。

所以秃头不能死，必须到西天。

第一大苦恼各种原因得忍着，可第二大苦恼得解决。

这都走到西牛贺洲了，云霞仍旧在天上跟着，猴子烦躁的头都快秃了，走到火焰山附近的时候，突然想到旧日兄弟牛魔王的夫人铁扇公主的嘴巴里含着一把芭蕉扇——能扇飞神仙十万八千里。

连神仙都能扇飞，孙猴子觉得这一片片小小的云霞肯定挡不住，说不定都能直接给吹散了，自此解决猴生的第二大烦恼。

这样自己以后就不烦躁了，能安心保秃头取经，完成交换条件，猴生小圆满在望……

猴子很有想法，而且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也没跟秃头、猪头、小马哥他们打招呼，翻了个跟头儿唤来“筋斗云”就上天了。

后面，猪头咒骂、秃头唠叨、小马哥尥蹶子，可孙猴子哪管得了这些，一心往芭蕉洞里钻，和芭蕉夫人纠缠着不知怎的就来到了桃山的后山。

恰好又被姬德、红孩儿、驴小二他们看到俩人一起晃悠着荡秋千的那一幕。

……

桃树枝杈上。

孙猴子嚷嚷着要用芭蕉扇吹散那片云霞。

铁扇公主抬头看了看天上，又看了眼孙猴子，再次抬头看了看，然后……怒了，她破口大骂：“臭猴子，你是不是想诓骗老娘的宝贝！？”

天上哪有什么狗屁云霞！

睁着眼说瞎话！

老娘我当年虽然瞎了眼看上你，但你真当老娘是瞎子啊，天上万里晴空如洗，哪有什么云霞？

臭猴子真的变了，现在哄骗老娘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不想编了。

铁扇公主一脸幽怨和悲愤，你要是愿意多花花心思哄哄我，甚至叫一声“小甜甜”，老娘我就任你哄骗了——就算芭蕉扇被你骗走了又何妨。

“俺老孙骗你作甚？”

孙猴子竖起一根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天：“那里的确有一片云霞，只是别人都看不到，只有俺老孙看得到……”

他抓了抓脑袋，“俺老孙问过老猪和小马，还有那秃头，他们都看不见，后来打死每一个想吃秃头的妖精前，俺老孙也都会问一声他们能不能看见那片云霞，他们也都看不见……”

所有人都看不见，只有猴子看得见？

铁扇公主有点愣神，这事听着有点邪乎啊，猴子这么特殊么，抑或是……因为他有火眼金睛？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喃喃道：“的确没有什么云霞……”

这猴子的眼睛该不会是出问题了吧，所谓“云霞”是他的臆想？还是说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臭猴子的脑子被压坏了？

铁扇公主看孙猴子的眼神很不忍，情意绵绵又夹杂着心疼。

孙猴子被看的毛骨悚然，龇牙咧嘴道：“你啥眼神？俺老孙不傻！”

这一路走来，他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多了，每问一个妖怪都是这样，所以……统统打死，敢怀疑俺老孙的智商！

但是！

铁扇公主可不能打死，毕竟——还得借芭蕉扇呢。

再说了，就算没有牛魔王那层关系，他也不能为了夺宝就挥棒打死铁扇公主，他齐天大圣美名在外可不是滥杀无辜的猴王，铁扇公主可没打秃头的主意——不能挥棒就打死。

“要不忽悠这女人去截一回秃头那个死话痨？这样俺老孙就能果断挥棒了……”孙猴子目光闪烁了下，很快又摇了摇头，算了，俺老孙美名在外，是正经的猴子，一代猴族表率，不能因为到了桃山地界就跟那个缺德的家伙学坏了。

论德行俺老孙甩缺德十万八千里！

姬德若是知道孙猴子这么诽谤他，肯定发飙，小爷叫姬德，不叫缺德，你大爷的，难道真想让我改成大名姬无道不成？

“姬无道听起来就更不像个好人了……还是姬德中听。”

姬德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又在背后说老子的坏话？隔着小爷随手炼成的盖世大神通‘阴壁’都能让我打喷嚏，这怨念不是一般的大……难道是老牛？”

他看向小牛……不对，是看向红孩儿。

老牛跑路了，小牛被绑票——随时都有被撕票的可能，这主要还是得看姬德的心情，可此刻的红孩儿也没心情理姬德的心情了。

红孩儿愣愣望着在秋千上来回荡悠的两道身影，小眼神格外悲伤。

这一刻，他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像极了当年了自己。

姬德叹了口气，拍了拍红孩儿的小屁股，温和道：“这个世界大雨磅礴，你要藏好懦弱，万物苟且而活，没人能为你背负太多……你得坚强！”

红孩儿有点感动又有点懵逼，缺德这是在安慰自己？

这王八蛋转性了？

不像啊！

红孩儿正百感交集天人交战要不要原谅一下缺德的时候，就听姬德又道：“我有个不是很好但很奇妙的猜想……你看你爹牛魔王有牛角，你没有，你爹是牛头，你不是，你说……他会不会真的不是你亲爹？那猴子虽然浑身毛，但至少长得像人，我踅摸着你身上有他的影子，再加上他跟你娘关系也不清不楚的，这……很有可能啊！”

“……”

红孩儿小脸铁青，小爷刚才白感动了！

桃山妖怪私下里真没说错，缺德的毒舌能把人毒死！

嘴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