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扬下巴,口齿伶俐道:“我自是笑可笑之人,干你何事?这位大小姐管得可真宽!如此盛气凌人,怎么,天一门想一统江湖?我劝你们先去灭了雪月天宫再来拿大吧!”
“你!”
怜怜俏脸气得通红,叱道:“雪月天宫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天一门相提并论!”
余鱼的头隐隐作痛:你们吵你们的,怎么还胡乱攀扯别人呐?
只是不待她这个被骂的正主做出什么举动,那两个夜行衣跟踪狂闻言却似按捺不住,拍桌而起,“胡说!”
余鱼见他二人说话间盯着自己这桌,一时也搞不清楚这句“胡说”是冲谁说的,正思忖着,矮个子黑衣人接着说道,“雪月天宫这样的邪门歪道,如何能同武林正道摆在一起说道?这位少侠,你这不是胡说又是什么!”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余鱼一眼。
八字胡正悠哉悠哉地喝茶,也顺着矮个子黑衣人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余鱼假装低头吃包子。
怜怜一见有人附和自己,底气更足了,冲那白衣少年冷笑道,“旁人都听出来了你在胡说,自古正邪难两立,还不快收回你的疯言疯语!”
白衣少年轻嗤了一声,并不回应。
“演技派”的高个子黑衣人强作镇定,微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姑娘,既然你说正邪难两立,那这茶馆里现在就有那魔宫的妖人,是不是该由武林正道出面处置以正视听?”
青云听了一皱眉,这俩人明显是给怜怜挖坑呢,就悄悄扯了怜怜一把,怜怜好歹没蠢到家,适时闭了嘴没搭腔。
余鱼哭笑不得,这时才明白这两人的小心思,怕是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对付不了她,在这儿等着她呢,想借刀杀人?
高个子黑衣人话音落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得到预想中的效果。
不仅怜怜不接茬了,那两个江湖大汉听他说完,便转过头又开始大声谈笑,说书先生刚才还跟那儿张着嘴看热闹呢,这时也赶紧收回神来,继续开讲,“要说这武林之中,正义之士……”
此情此景,矮个子黑衣人不由得气急败坏地跳脚道,“闭嘴,别讲了!这江湖哪有什么他妈的狗屁正义,雪月天宫胡乱杀人都没人管吗?”
掌柜的见他突然闹起事来,大有砸场子的趋势,赶紧一溜儿小跑过来,劝道,“哎哟,这位客官,有人杀人,您报官呐,我这小茶馆可管不了这啊……”
矮个子黑衣人还嫌骂得不解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见是气的,“好!好!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义!受教了!什么名门正派,全他妈都是缩头乌龟,狗屎!”
别人都叫骂到自己身上来了,天一门的弟子就有些坐不住了,目光不善地看向二人;两个大汉也停止了谈笑,黑着脸瞪过来。
感受到周围冷嗖嗖的眼刀,高个子黑衣人赶紧识相地丢下茶资,拉着骂骂咧咧的弟弟溜之大吉了。
青云把犹自不服气的怜怜拉回座位,“师父常说,行走江湖要切记稳重,不要因为别人的言语相激,做出冲动的事来,你都忘了?”
他没说的是,雪月天宫连龙啸山庄的长老们都奈何不得,何况他们一众小辈弟子了,实在犯不上因为不相干的人开罪那魔宫。
“记着呢。”怜怜敷衍地点点头,眼睛管不住地往白衣少年所在的角落瞥,压低声音道:“师兄,他们兄弟俩说的魔宫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三个啊?”
青云迟疑道,“怎么会,如若是,方才他言语间怎会叫嚣别人灭了自己的门派?”
“师兄,你懂不懂贼喊捉贼的道理呀?”
“……”
至此,余鱼对这位娇娇大小姐的脑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八字胡笑了一下,看她,“怎么了?”
自己心神不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余鱼摸摸脸,放松了一下面部表情,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不过奇怪方才怎么没人挺身而出……”
虽然那俩黑衣人是想利用别人除去她,但面对“邪恶”,竟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这和她所想的江湖是有很大出入的。
八字胡不以为然道,“很奇怪么?被杀的又不是他们的家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正常啊。”
“话不能这么说吧。如果人人都这么想,这世间还会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士么!”余鱼皱起眉头。
“哦?”八字胡睨她,“看不出来小娘子竟还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不如你现在吼一下?我看也不晚。”
“今年天气好热啊,天热要多喝水,不然会中暑。”余鱼转头用手扇风,果然吼道,“小二哥,麻烦再给我来一壶碧螺春!”
“好嘞!”
八字胡赞同地点点头,端起杯子喝茶,茶杯盖遮住了上挑的嘴角。
方才出言挑衅的白衣少年被这两个黑衣人中途截断了话,本就不满,此时听到余鱼和八字胡的只言片语,又挑事儿似地冷哼道,“幸亏是没强出头,不然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这人还没完了?
怜怜就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余鱼登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一刻果然青云没摁住,怜怜又噌地站起身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白衣少年年纪小长得又纯善,说的话却十分刺耳:“我的意思是——天一门和雪月天宫半斤八两,一丘之貉!怎么,你有意见?”
“你!”
“我怎么?两家都嫁女求荣,真是屎壳郎和蛆交朋友,臭到一块儿去了!”
说完觉得有趣,兀自拍桌哈哈大笑起来。
空气好像隔了夜的猪油,突然凝固得死死的。
怜怜眼圈一红,“你胡说!”
“你敢说天一门没和龙啸山庄联姻?”
怜怜噎了一瞬,叫道:“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嫁给陆离的!”
说罢,竟一跺脚,伏桌痛哭起来。
怜怜这番举动太过突然,余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天一门众弟子却皆是一脸惊怒地瞪着那白衣少年,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呵。”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长笛上的络子。
两名天一门弟子似乎想要起身发作,青云沉着脸,一个眼色制止了。
两个大汉今天的热闹可算看了个够,见青云这个态度,都是一脸了然的样子。
江湖上都知道,天一门内这两年并不太平,其他四峰各怀心思,联手排挤主峰,主峰表面光鲜,实则四面楚歌,掌门方圆双拳难敌四手,实在无法,才想到要借助龙啸山庄的势力。
说起来陆离和方怜怜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两家虽说没正式定下来亲事,但平时开玩笑没少说过结亲的事,二人不说天作之合,至少门当户对,说卖女求荣,却是过分了。
外人尚且知道这些内幕,主峰弟子自然更加清楚形势,最近门中又有人起高调提出了一个什么门主轮换制,主峰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盯着呢,若此时生事,就怕被其他峰揪住错处借题发挥,只得硬生生忍下怒气,个个儿憋得脸红脖子粗。
见对方这就认了怂,原本露出兴奋神色的白衣少年顿时有些失望,将手从笛上慢慢挪开,转头与那白衣青年说笑去了。
青云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终是紧抿着唇,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回头安抚怜怜,余鱼主动把位子让出来,坐到了八字胡那边去。
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天一门未免也太窝囊了吧?又看一眼不断抽噎的怜怜,还以为这位大小姐多厉害呢,谁知是个让人说了几句就只会哭的纸老虎啊!
见她哭的着实可怜,余鱼便唤小二哥帮忙打一盆清水来。
八字胡斜眼看她。
余鱼小声问道:“陆离是谁啊?”
八字胡似乎惊讶于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挑眉冲她“邪魅”一笑。
余鱼脑子“嗡”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往远处挪了挪。
这动作要是由个俊俏的公子哥来做,效果另当别论,八字胡做起来,实在有碍观瞻。
余鱼定了定神,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
八字胡清咳两声,用下巴点了点眼前的空杯。
大丈夫能屈能伸,余鱼为了多了解一下江湖的情况,好脾气地提起茶壶给他满上,双手奉上。
八字胡接过,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坐直了身板儿,居高临下道:“陆离你都不知道还出来混江湖啊?”
“……”
余鱼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雪月。
八字胡忙见好就收,拦住她道:“不懂就问,很好很好。这陆离就是当今武林盟主陆羽峰的独子,龙啸山庄未来的庄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所有待嫁姑娘都向往的金龟婿是也!”
余鱼想了想:“你确定他是独子?”
八字胡看她一眼:“怎么说?”
这陆离都二十了,难道他爹又给他生了个二胎弟弟?没听说呀!
“他就没有一个叫做光怪的兄弟么?”
“噗!”八字胡险些喷出一口茶:“成语大全背多了吧你!”
余鱼吓得往后一躲,一脸嫌弃道,“你是喝茶还是浇花啊!”
八字胡咧嘴打量她,“仙人掌不用浇。”
怜怜在一旁哭个不停,虽有青云柔声安抚,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显然那白衣少年的话对她打击不小。
结合先前青云等人隐忍的态度,余鱼心中已经大概有数,但为了套话,只得心说一句怜怜对不住了,再接再厉地追问道,“嫁女求荣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怜怜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天一门这两年有些没落了,动了和龙啸山庄联姻的念头,天一门掌门方圆的女儿,正好和陆离年岁相当,”八字胡冲怜怜努努嘴,压低声音道,“人嘛,都现实得很,别看方圆和陆羽峰交好……什么兄弟同盟那都是表面说得好听,不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表示表示,谁会无缘无故帮你?”
青云听了,安抚怜怜肩膀的手就一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八字胡。
“实话而已。”八字胡耸耸肩。
余鱼对他的话不甚赞同,嘴上还是“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了最关键的也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又关雪月天宫什么事啊?难道雪月天宫也有个女儿想要嫁给陆离?”
八字胡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余鱼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觉得自己的演技好像比那高个子黑衣人也强不了多少,“不知道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八字胡却开口了,“雪月天宫宫主余茵茵收了个徒儿,自小当女儿一般养的,她倒是没想把徒儿嫁给陆离,只不过,听说和斩月楼订过亲。”
“啥?”
余鱼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故作镇静道:“斩月楼?这名字听起来怪厉害的,是做月饼生意的么?”
八字胡看白痴似的盯着她看了一阵子,突然提高了声调:“你是在深山老林里学的武,拜野猴子做的师父么?是不是除了吃饭喘气,别的一概不知道哇?”
余鱼实话实说道:“我确实一直在山上习武,前些日子才下山历练的。不过我师父是个美人,倒是师父经常说我像个野猴子。”
没上密云山学武之前,她倒是经常到这儿来听书,只不过那时候年纪尚小,真不记得说书先生讲过斩月楼这一出儿啊!
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八字胡一脸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精明的小眼睛一转,突然笑道:“要想知道这些事也容易,小可不才,号称江湖百事通。唉,江湖路迢迢,若是小娘子能抚慰一下小可那颗孤独漂泊又怕冷的心,小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
果然流氓不分岁数!
“不若剜出来我给你捂捂?”余鱼弯起嘴角,指尖划过雪月,八字胡连忙双手交叉挡住胸口,“那就不必了。现在是夏天,其实也没那么冷。”
余鱼故意吓他,实际虚晃一枪,八字胡眼睁睁地看着她只是从腰间抽出来一条帕子,不由得“切”了一声。
余鱼将帕子浸湿,递给青云,心想,这八字胡忒油嘴滑舌,也不知他说的话可不可信,不如待会跟青云大哥打听。
八字胡见她不理自己了,也觉得没趣,起身颠颠地端着盆去换水。
这会儿,角落里那三个白衣人都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余鱼一抬头,正对上那嘴毒的白衣少年,少年笑嘻嘻地冲她做了个鬼脸:“后会有期呀。”
余鱼指指自己的鼻子,冲倒水刚回来的八字胡惊讶道:“他认得我?我这么有名么?”
真当自己是大侠呢?
八字胡“咣当”放下盆,干笑:“醒醒。许是看上你那苍白的、少得可怜的、只有一分的姿色了吧。”
余鱼也干笑:“请你把‘苍白的,少得可怜的,只有一分的’去掉。”
八字胡阴笑着把手伸进怀里,余鱼以为他要使坏,戒备地盯他一眼,却见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得逞似地冲余鱼一笑。
打开小瓶,兑了点儿水进去,晃了一晃,递给青云:“小可祖传的药膏,去肿消痛,拿去拿去。”
青云感激谢过,替怜怜抹药。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白衣少年气得没缓过劲儿来,怜怜的脸色还有些发红。
余鱼趁机打听:“看这情形,怜怜姑娘是不愿嫁入龙啸山庄了?”
怜怜飞快地看了一眼青云,别开头咬牙道:“当然不愿意!”
青云伸手又掏出些药膏,喟叹,“婚约的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江湖上人尽皆知了。”
“我才不管!”
听到青云叹气,怜怜刚好些的情绪又要崩溃了:“那是我爹自己想的主意,我又没答应,这次我就是要去跟爹当面说明白的,不喜欢的人,打死我也不会嫁!”
青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无奈地低叹一声:“师妹……”
怜怜这丫头脾气虽大,性格却宁折不弯啊,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能坚持。
余鱼顿时对她改观不少,再把帕子洗好递过去:“脸这么红呢,敷一下。”
怜怜拿大眼睛瞪她,揪着帕子不说话。
青云浓眉紧锁,一脸隐忍,怜怜则是含情脉脉地不时偷望他,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
余鱼单手撑脸,左看看,右看看,傻子都看得出来怜怜不愿意嫁陆离那金龟婿,和她这憨憨的师兄脱不开干系。
嗯……这不是和说书先生说的苦命鸳鸯一模一样?
余鱼看着看着,就替这对小鸳鸯叹了口气。
八字胡听了不乐意了:“哎哎哎,我说你们都跟儿这叹什么气啊?这会儿是要入洞房了还是怎的?人没死呢倒先哭上丧了。”
——余鱼真想拿包子把他这张破嘴堵上。
八字胡看出她意图,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抬手虚挡一下,讪笑:“我的意思是,八字还没一撇儿呢,现在没必要杞人忧天,船到桥头自然直么!”
青云勉强振作起精神:“前辈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