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夜色迷离。
汪小溪跟余鱼并排站在乐清城最高的一栋楼前。
余鱼仰头一瞧,金匾上书三个大字——春香楼。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汪小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人不风流枉少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这可不就是好地方么。”
余鱼顿觉上当,凉凉道,“之前别人不过说了两句勾栏之事,你就卸了人家的下巴。”
如今自己倒颠颠的跑这儿来了——亏她还以为他芯子里是什么正经人呢!
汪小溪觑她,“不是一回事儿。”
余鱼还没想明白怎么不是一回事儿,汪小溪已经熟门熟路地往里头走了,嘴里头喊着,“人都死哪儿去了?把爷晾在这儿,不想干了啊?”
“哎哟,汪爷!汪爷快里头请——林林这个死蹄子,让她在门口迎客,这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回头我非拧死她不可。”
二楼扭着屁股走下来一个女人,穿得花红柳绿的,乍一看身段还不错,再仔细看那皱纹,估摸也得有四五十岁了,一张脸抹得跟脖子俩色儿。
汪小溪笑道,“别呀肖妈妈,拧坏了林林姐姐,心疼的还不是我。”
“汪爷怜香惜玉,倒显得我这老婆子刻薄了。”肖妈妈嗔道,摇着扇子走到两人跟前,一凑近了,身上浓郁的香气随着扇风飘过来,熏得余鱼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汪小溪也屏住呼吸,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肖妈妈,绮罗在吗?”
肖妈妈先是打量了一眼余鱼——头回见男人逛窑子还带姑娘的,方才笑道,“哟,汪爷,不巧啊,绮罗眼下正跟绿渊阁陪客呢,您看牡丹和芍药行不行?”
汪小溪从钱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金元宝来,在手里上下抛了抛,“能不能找个由头把她换出来?我有日子没见着她了。”
余鱼盯他一眼,行啊,有钱!
肖妈妈眼皮子随着金元宝上下翻动,十分喜感,末了,她一把抢过金元宝塞进袖子,“瞧汪爷说的,您有眼光,绮罗这丫头也有福,一颗心净在您身上,妈妈我可不敢棒打鸳鸯,再怎么着也得给您俩想办法呀!这么着,翠儿,你先带汪爷去二楼歇着。”
肖妈妈扭着腰身往绿渊阁走,刚走几步又回头看余鱼:“瞧瞧我,人老不中用了,差点儿忘了这一茬儿,这位小姐不翻个牌子嘛?”
同时热心推荐道:“小姐瞅着眼生,头回来吧?要信得着妈妈我,就选那雪公子,贵是贵点儿,但一分钱一分货呀,雪公子那皮肤白的哟……您准保儿不后悔!”
肖妈妈两眼冒光,看余鱼那眼神就跟看一块儿金元宝似的。
汪小溪往外推肖妈妈,“不选不选,我妹子年纪还小。”
余鱼一听来气,铁公鸡!还说带她来玩儿呢,结果自己倒选了个美人。
她来都来了,也得见识见识不是?
“就要雪公子!”
“哎,好嘞!雪公子可是本院的头牌公子,轻易不会客,不过汪爷朋友的面子,妈妈我自然是要给的……”
肖妈妈抛了个媚眼给汪小溪,捏着帕子杵在那不动地儿。
余鱼用胳膊肘拐了汪小溪一下——掏银子呀。
汪小溪冲她龇牙咧嘴:“凭什么我掏?”
“不是你说带我来玩儿的么,难不成主人邀请客人,还得客人自掏腰包?哪有这样的道理!”
汪小溪肉痛:“那你点个便宜点儿的……”
“不要。便宜没好货。”
“……”
余鱼满意地看着汪小溪哆哆嗦嗦地又掏出个元宝来,表情堪称精彩。
肖妈妈接过,眉开眼笑地张罗去了。
汪小溪仗着身高揪住余鱼的马尾,“死丫头,你可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啊。我这金元宝可不能喂了白眼儿狼。”
翠儿领二人上了二楼的莲花阁。
她是个很爱说话的姑娘,不时同汪小溪谈笑几句,同时也不冷落余鱼,还跟她讲了件昨天楼里的趣闻,余鱼觉得这姑娘十分活泼可爱。
甫一踏入阁内,入鼻一阵暗香渺渺,沁人心脾,比肖妈妈身上的香粉味道不知好了多少倍,余鱼打眼儿一瞧,阁中的梨木方几上已经备下了几样雅致的瓜果酒菜。
绮罗和雪公子还没到,翠儿先给他俩斟茶。
汪小溪放松地靠着身后的软垫,仰着头往嘴里扔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翠儿说话,“这雪公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新来的么?”
翠儿笑道,“是啊,肖妈妈本想让他去岚院的,他死活不肯,这不就上这儿来了。”
见余鱼面露疑惑,翠儿解释道,“岚院是咱们楼里小倌儿专门陪男客的地方。”
余鱼头回听说这种事情,一脸震惊。
翠儿一撇嘴,冲汪小溪道,“装什么清高呢,不是我跟汪爷嚼舌根,这雪公子和绮罗……”
话未说完,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随之响起,这声音黏黏的,莫名让余鱼想起了她小时候吃过的麦芽糖,一扯老长。
“汪爷——您这么久没来,可是把奴家给忘了?”说着身子一歪,就软绵绵地往汪小溪身上靠。
汪小溪从善如流地搂过她:“怎么会!我想你想得紧。”
余鱼暗暗打量,心中赞叹,好一个妖娆的女子!
瓜子脸高鼻梁,杏核眼中泛着一抹蓝色,艳丽的雪肤红唇十分张扬。
身量高却不显壮,生得骨肉匀停,腰肢明明不堪盈盈一握,往上却又骤然鼓了起来,白生生的胸脯露出了一半,仿佛要撑破那淡紫色的纱裙,令人忍不住遐想另一半的风光。
风情真是全让她占尽了——令余鱼惊讶的是绮罗竟不是汉人。
绮罗也在偷偷看余鱼,明明是她自己投怀送抱在先,这时却又在汪小溪怀里作势挣扎了一下,娇嗔:“汪爷,还有别人在呢。”
汪小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把嘴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儿:“怕什么,绮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
色胚啊!
余鱼尴尬地瞪了他一眼,翠儿方才已经退出去迎其他客人了,就剩她独个儿在这“看戏”。
绮罗冲她嫣然一笑,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一双纤纤玉手剥着橘子:“雪公子正在上妆,小姐稍等片刻,来,先吃个橘子润润喉。”
汪小溪佯作吃醋,“我也要。”
绮罗笑着递过去一瓣,汪小溪就着她的手吃了,酸得龇牙咧嘴,还直嚷嚷,“真甜!”
逗得美人咯咯直笑,汪小溪就势往她腰上掐了一把,绮罗嘤咛一声。
这俩人可真是没羞没臊……余鱼自认她脸皮的厚度经不住这么磋磨,于是站起身道:“屋里太热,我去门口凉快凉快。”
说着伸手去拉门,谁想外边正好有人在推门,两厢都往里边用劲,外边那人就跟滚雪球似的一股脑儿滚了进来,眼看着就要以绝对的优势把余鱼压倒在身下。
余鱼好歹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被他压住?当下便反手用力往外一推,随后利落地向旁边打了个滚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然后就听到“咚”的一声。
“啊!”绮罗捂眼惊叫一声。
“……”
只见那“雪球”脸朝下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也没用多大力气啊?余鱼诧异,正犹豫要不要去扶一下,“雪球”动了,哼哼唧唧地捂着额悠悠抬起头来,二人一对视,余鱼傻眼,这不是先前那白衣男子么?!
一个多时辰前才刚见过面的——她就说这跌倒的姿势怎么这么眼熟……
他此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几块淤伤也用粉细细地遮住了。
汪小溪显然也认出来了,端着茶杯眯眼看他。
雪公子神态自若地爬了起来,跪坐在几边斟酒,“对不住,阿雪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余鱼趁他仰头喝酒的功夫冲汪小溪做口型:这么巧?
汪小溪摊手回应——孽缘啊!
那厢雪公子喝完了酒,又给余鱼倒了一杯。
余鱼一脸为难,“我不会喝酒!”
绮罗笑道,“小姐不肯喝,难道是不肯原谅阿雪?”
汪小溪也不信,“酒这东西,长嘴就会喝,别给爷装啊。”
余鱼往后退一步,摆手,“不行,我怕失态。”
汪小溪逼近一步,狞笑——爷是老衲,还怕你失态?
见余鱼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汪小溪随手换了个杯子给她,挑眉一笑:“那以茶代酒,酒喝不了,茶总可以了吧!”
“当真?”余鱼怕他变卦,赶紧把茶杯抢过来咕嘟咕嘟干了。
“哈哈哈哈……”汪小溪拍着桌子狂笑,“师太感觉如何?”
“咳咳,汪小溪,你个王八蛋!”
余鱼喝完了才发觉这茶杯里头倒的是酒,辛辣直钻到鼻子里,呛得直咳嗽,一张脸也慢慢涨得通红,再过了一会儿,连眼神都迷蒙了。
见她这副样子,汪小溪倒吃了一惊,自己给她倒了杯酒而已,怎么跟灌了她一桶迷魂散似的?
余鱼眼前转了一会儿星星,突然嘿嘿一笑,栽歪着就冲汪小溪冲过来了,扯着他衣领挥拳嚷嚷:“死淫贼,敢欺负姑娘?我来伸张正义,看我打死你!”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有话好好说!”汪小溪赶紧跳开。
喝了酒的余鱼显然是不能好好说话了,只见她身子一歪,转了个圈又拉住绮罗:“别怕,这种人渣,咱们阉了他!让他从今往后都作不了怪!”
汪小溪瞠目结舌,“没看出来,你这丫头挺狠哪!”
绮罗低低笑了一声。
汪小溪连连大呼后悔,被余鱼举着软垫追得满屋子乱窜。
绮罗不经意地瞥了雪公子一眼,见他的目光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没离开过余鱼,便敛了笑,挪过去想跟他说句话,冷不防被汪小溪抓住了手腕:“绮罗,你快救我!”
绮罗勾唇一笑,柔柔地抱住余鱼的后背轻拍,哄道:“好了好了,妹妹,他不是淫贼,我们俩是夫妻,在闹着玩儿呢。”
余鱼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迷茫:“当真?”
“当真!”
“噢。”
扑通一声,余鱼倒在地上。
“……怎么睡着了啊?”汪小溪难以置信,上前捅了捅余鱼的胳膊。
余鱼“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吓得他蹦出老远——“诈尸啊?!”
却见余鱼眼神涣散地看着他,喃喃一句,“原来你已经成亲了啊。”
说完又扑通倒地,呼呼大睡起来。
汪小溪气得跳脚,揪她袖子,拍她脸颊:“娘的!小爷是来寻开心的,可不是来打尖住店的,死丫头你给爷起来,爷钱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