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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小溪应了声“是”,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去执起酒壶,举手投足间姿态十分恭敬,全然没了平日的痞气。

他原本眼睛就生得好看,此时在光晕的映衬下泛出点点迷离的幽光,让人生出想抬手触碰的念头,又怕唐突的举动会打碎这一湖星光。

众人皆觉惊艳,议论纷纷。

余鱼虽在远处不如别人看得清楚,却隐隐约约感到他眼里除了顺从还有些别的东西,那眼神,像是……经常在密云山中行走的那些猎人。

平王似乎是个话很少的人,说了方才那一句话后就不再开口,专心致志地欣赏汪小溪倒酒的手。

汪小溪的手匀称修长,骨节分明,但他从小练武,指间自然少不了茧子。

见平王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余鱼有一丝紧张,只盼这平王是个草包,看不懂才好。

一杯酒斟满,平王突然握住汪小溪的手腕。

余鱼心中一紧,到底还是露馅了?

她原以为顺州知府便是极乐阁的后台,却想不到这里头还有平王的事,一个地方贪官倒还有办法整治,涉及到王公贵族,就棘手了。

武林和朝堂向来不说泾渭分明,也是各司其职相安无事,如今却因一个极乐阁牵扯到了一起,极乐阁此番做法,若是自己头脑发热干的傻事也罢了,若是平王授意……

余鱼心中一惊,不敢深想却控制不住不想。

一个王爷,不待在自己的封地,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偏远的州县?擅离封地,可是重罪——只因古往今来,王爷私自离开封地十有八九都是为着一个目的。

余鱼表面平静,心中巨浪滔天,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平王顺着汪小溪的手腕滑到他的手背暧昧地摸了摸,“唔,看着手大腿长的,摸着倒还细腻。”

余鱼本想松一口气,听了这话却觉得一股血直冲到头顶。

汪小溪害羞似的抽回手,垂下头喑哑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周围环境影响的缘故,今晚的汪小溪竟然格外蛊惑人心,余鱼突然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不得不承认那领路女子说得对,他确实很勾人——只要他想。

阁主见他得了王爷的赞赏,冲顺州知府大笑道,“怎么样,就是要这种雏儿才新鲜,阁里头那些滑头都腻歪了,老夫之前说这孩子是极品,立松兄还不信,非要与我打赌,如今连王爷也满意,你可是服了?”

顺州知府呵呵笑道,“服了服了,愿赌服输,放心,回头就把我书房那对祖母绿宝瓶给你送到阁里头去。”

余鱼想起了翠儿说的岚院,攥紧了拳头,这几个老男人,拿汪小溪当什么了,妓院里可以随意调笑的哥儿?

想着想着有点按捺不住,如今既已知道平王与他们过往甚密,大不了改日再暗查就是了,何必还在这受这个气?

汪小溪似有所觉察,佯装撩头发,趁机转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领路女子见余鱼一脸不虞,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不受待见而憋闷,笑道,“怪你运道不好,今儿白来了,王爷可是喜欢男人的,别说你了,连我都没什么机会。”

顿了一下,考虑到这丫头是汪小溪的妹子,又小声提点道,“不过待会儿陪陪那个王师爷也不错,最起码年轻,也舍得花钱。”

余鱼对王师爷李师爷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口中随便敷衍了几句,领路女子看她神不守舍的,也懒得再理她了,兀自在宴桌上寻找自己的猎物。

酒过三巡,阁主终于切入正题,“王爷,您可得给我做个主,也不知是什么人,竟敢摆弄老夫。”

平王将视线从汪小溪脸上移开,慢条斯理道,“是谁这么大胆,说来听听。”

阁主愤愤不平道,“我前阵子得了信儿,说是焚香谷那老尼一行要路过此处——您知道那老尼跟我对付了大半辈子,她们门派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又会制几样香罢了,竟然还看不上我们极乐阁,我就瞧不上她那假正经的样儿,想掳她两个徒弟玩玩儿。”

见平王不动声色,阁主有些失望,“……谁知竟有人把天一门的人偷偷给我塞进来了,我可不想得罪天一门,何况塞进来那丫头还是方圆那老匹夫的独生闺女儿,这不是给我找事吗!”

平王神色淡淡,似乎并不热心,慢慢晃着手里的酒杯,“既然知道掳错了人,放了便是。”

阁主看他轻描淡写的,倒显得他小题大做了,便有点下不来台,再接再厉道,“这事儿蹊跷啊,我又拷问了那两个办事的人贩子,说那丫头是别人后塞进来的,一分钱不要还倒找银子,您说哪有卖了女儿还送嫁妆的道理?”

听了这话,平王似乎被挑起了一丝兴趣,“哦?那人是个什么模样?”

“这……”阁主为难地皱着脸,“那俩废物兄弟都说没看清,就说是个女的。”

平王笑了笑,没说话。

“……”

极乐阁阁主万分尴尬,赶紧眼角一瞥冲顺州知府使眼色,顺州知府忙帮衬道,“王爷,您看会不会是有人和我们暗中作对?”

平王执起筷子吃了一口酒酿鸡,“怎么说?”

顺州知府道,“王爷之前不是在拉拢天一门么,一直都没成功,本来这方圆就是个迂腐的性子,不好谈拢,如今我们的人又得罪了他,岂不是……”

平王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慨叹,“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么识抬举,本王又何必这么劳心费力。”

“嘿嘿,那是那是,”极乐阁阁主见平王撂了筷子,赶紧起身给他递上一盏茶,“跟着王爷定然能有所作为,不知道这些不识抬举的人倔得是什么。”

平王瞥他一眼,“江湖人么,总有些江湖习气,硬骨头虽不好啃,本王却是敬佩的。”

没人扇他巴掌,极乐阁阁主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是说他骨头软?

平王似乎对此事谈兴缺缺,阁主只好强赔着笑脸转移话题道,“听说王爷的好友过阵子要从西戎过来了,到时候老夫再送几个调教好的人过去,给王爷长长脸。”

平王随意点了点头。

此间,汪小溪一直站在他身后给斟酒夹菜,十分安静。

余鱼听了这番对话却如闻惊雷。

平王不仅和某些“识抬举”的江湖人勾结,还和西戎人有往来。据她所知,七老爷子他们会沦落到永安乞讨和前些年西戎一直骚扰本朝边境脱不开干系。

按照顺州知府的说法,莫非怜怜这事,是平王因不满方圆的拒绝而指使人做的?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大,但他那不知情的模样又不像装的,若真是他指使,应该也不会瞒着极乐阁阁主才是。

余鱼觉得今晚信息量太大,一时猜不中原委。

那边平王喝完了两盏茶,抖了抖衣服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

其他人闻言哪还敢再吃,纷纷放下筷子陪着起身,顺州知府殷勤道,“王爷,房间都收拾好了,我带您过去。”

极乐阁阁主冲汪小溪使了个眼色。

汪小溪会意,转身跟在平王身后亦步亦趋。

余鱼绷不住了,叫了声,“哥哥!”

平王脚步一顿,回头,“这也是你们阁里的人?”

领路女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开腔,吓了一跳,只觉得大难临头,忙拉着她齐齐跪下,指了指汪小溪道,“回禀王爷,这是汪小溪的妹妹,今日刚入阁的。”

阁主闻言眼皮子一跳,眯眼看她。

她因撒了谎,不敢抬头,几滴冷汗顺着脖子流到胸前,激得她一哆嗦。

汪小溪是阁主点头的,这丫头可不是,如果被王爷知道她带了外人进来,她头点地不要紧,阁主也要跟着受牵连!

是以她只能撒谎,阁主也只能默认。

此时她无比后悔,原本此举只是为了讨好汪小溪,好让他更听自己的话,却没料到余鱼会这么大胆。

看来不只男人色迷心窍,女人见了美色也会猪油蒙心。

她连连磕头,“是紫秀管教无方,这丫头出言无状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责罚。”

平王看了一眼汪小溪,汪小溪有些埋怨地冲余鱼道,“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先回家去。”

余鱼犯了倔,“我等哥哥一起。”

平王上下打量了她半晌,笑道,“小丫头有些天真可爱,无妨,既是阁里的人,便一起来吧。”

余鱼赶紧起身走到汪小溪身边站好。

汪小溪低声道,“你可真能添乱。”

余鱼憋气,“不识好人心!”

汪小溪眯眼瞅了她半晌,“你担心什么,爷像是那种挨了欺负也不吱声的人?”

……

顺着小径走了片刻便到了客房,门口早有两个俊俏的小厮在迎接,一见平王都竞相上前来服侍,争宠的模样让余鱼大开眼界。

平王似乎有些不耐烦,袖子一挥,两个小厮神色黯然地退了下去,临走还狠狠瞪了汪小溪一眼。

汪小溪得意地一扬下巴,惹得那两人敢怒不敢言,平王眼尾一扫,竟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孩子原本乖巧的样子配上这狡黠的小表情有了反差,反而更惹人喜欢,顺州知府暗道这回极乐阁可找对了人了,除了那人,总算又有一个入了王爷的眼。

招待王爷的房间自然宽敞又奢华,进了屋那些珠光宝气眼花缭乱还来不及打量,先看见正中硕大到令人无法忽略的浴桶了,不知里头加了什么香薰,整个房间都沾染了这味道,走近了一看水面上还飘着一层粉白色的花瓣儿。

平王似乎很满意。

余鱼撇撇嘴,寻常姑娘家洗澡都没这么夸张,平王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细致。

顺州知府嘿嘿一笑,关门前还不忘讨好,“王爷,您早些歇息罢,有事儿尽管吩咐,门口有人,要是伺候不周您就叫我,我亲自来,甭管什么时辰。”

平王微微颔首,顺州知府安心地走了。

这会儿屋里就剩下三个人,余鱼没伺候过贵人,不知道现在是该跟平王扯会家常呢,还是该劝他赶紧睡觉?

这时平王把双臂一张,示意更衣,余鱼反应快,正要上前去,却见平王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你去把床铺了,这边不用你伺候。”

“……是。”

余鱼憋着气回身去铺床,把那鸳鸯戏水的床单被褥抖得嚓嚓响,仍能听到平王柔声细语地询问汪小溪多大啦,家里还有什么人云云。

汪小溪恭恭敬敬地答了,只不过话里没有一句是真的,面不改色地胡诌,也就汪小溪干得出来,当他说出那句“如不限制年龄,爹爹也想要入阁”时,余鱼险些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身后没了动静,余鱼正好铺完了床,刚要回头,突然听见哗啦啦的撩水声,心里一惊,乖乖,这就洗上了?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呐!

男人洗澡,她脸皮再厚也不能回头啊,只好把个被褥翻来覆去地抖落铺了几个来回,纳闷这两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正寻思着,就听到一声轻笑,随后背后被几滴水溅湿了。

“小鱼儿,怎么不敢回头,怕看了爷的身子爷让你负责啊?”

汪小溪在洗澡?可屋里就这么一个浴桶,难道和平王共浴?余鱼倒吸一口冷气,不敢想象那画面。

不对——平王还在,汪小溪怎么会这么说话?余鱼赶紧回过头,就见平王穿着中衣正在地上躺着呢,看样子是晕过去了。

再看浴桶里,汪小溪正露着个肩膀子懒洋洋地趴在桶沿上,还往身上撩水呢!

余鱼来气,“你还真泡上澡了,也不怕他们给你下药!”

汪小溪伸出食指比了个“嘘”,冲门外努努嘴,示意外头还有守卫,“做戏做全套啊!再说这养颜的花瓣不用不白铺了么,要不你也来泡泡?”

不等余鱼说话,汪小溪突然脸色一变,“坏了,这里头好像真有药。”

说着就“嗯嗯啊啊”地叫唤了几声。

余鱼明知道他是故意装的,还是臊得满脸通红。

汪小溪显然毫无廉耻之心,不仅做作地咯咯笑,还对着空气道,“王爷,您可真厉害……哎哟,慢着点儿啊,人家可是第一次。”

余鱼捂起耳朵。

汪小溪长腿一跨,从浴桶里迈了出来。

“你!”

余鱼想转身却觉得来不及了,只得闭上眼睛,“暴露狂啊你!”

汪小溪其实穿了中裤的,只不过裸了上半身,便对她这过激的反应十分好笑,大踏步朝她走过去。

余鱼虽闭着眼,也察觉到眼前的光亮被挡住,随后被人一拉,余鱼低呼一声,听那厮在她耳边低声道,“再多叫几声才逼真呐!”

余鱼耳朵痒痒的,伸手捶他,“要死了你!快走开,做什么戏,杀出去算了!”

汪小溪摇头,“戏才刚开始呢,露馅就不好玩了。你不是喜欢做侠女破案么,难道就不好奇,一个王爷,怎么会跟江湖人牵扯不清?”

余鱼确实好奇且有了些猜测,正要跟汪小溪分析自己的想法,汪小溪却扯过条布巾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垂头看她,“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迎上汪小溪灼灼的目光,余鱼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于是赶紧用拳头压住胸口,生怕他看出来揶揄自己。

以前从来没发现汪小溪这么高,而且明明看起来没什么肉,某些时候甚至觉得他有一丝瘦弱,怎么脱了衣服跟穿上衣服完全不一样……余鱼胡思乱想着,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他说的那句'我还在长身体啊'。

汪小溪笑了一声,低下头来,离她越来越近,莫名的压迫感令人窒息,余鱼终于败下阵来,偏过头,“……那、那是想什么的时候?”

“……”

“哈哈哈……”

汪小溪看她脸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就知道这丫头想歪了,忍不住笑倒在她肩头。

余鱼肩头一热,下意识想推他,却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想接下来怎么办啊,怜怜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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