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记着汪小溪的话,一连几天都警惕十足,神经绷得死紧,一刻也不敢松懈。奇怪的是,对方却似乎偃旗息鼓了,接下来的几日什么都没发生,平静得令人不安。
这天晌午,路过城外的一座山时,汪小溪又按捺不住嘴欠,一惊一乍地打马绕到余鱼和怜怜眼前吓唬她俩,“这是阴山!知道为啥叫这名儿吗?因为山里头常年阴森森的,半夜总有些鬼哭狼嚎,还时不时就刮邪风,都说这里边儿很可能——有~鬼~呀~”
自四人同行以后,余鱼和怜怜共乘一骑,汪小溪不能再跑快马吓唬她,着实憋得难受。
余鱼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哦,可不有么,正搁眼前儿乱晃呢。”
“切,”汪小溪翻身跳下小红枣,“知道爷为啥喜欢跟你结伴么?”
余鱼愿闻其详。
汪小溪嘻嘻笑道:“难道你不觉得,抬杠也是一种乐趣?”
这人真真是恶趣味。
怜怜在一旁冷笑,“不用怕,别听他瞎说!这世上没鬼,鬼住在人心里。”
“……”
怜怜在嘴上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能怕鬼?不过方才这句话往细了品,忽略她说大话不提,还真有那么些道理。
余鱼随她跳下马,抬头看那黑漆漆的山。
阴山比密云山要巍峨得多,看起来是座野山,四周既然没什么人家,就踩不出路径,道路崎岖不好穿行且不说,深山老林的万一再遇到点野兽什么的……
余鱼迟疑道,“不如我们绕路走罢?”
“绕路倒是可以……不过这样就要多耽误大半天的时间了。唉!都怪我,领错了路,我明明记得这里有条捷径的。”
青云满面内疚地接口道。
青云性格老实不说,还颇有些无论是谁做错了事,都是老大哥一力承担的憨傻。
余鱼正想解释两句,汪小溪笑笑,上前一拍他肩膀,一脸神秘道,“没事儿啊!青云兄,你这带错了路反而歪打正着。我跟你说,这可是好地方啊!”
别人不知道,余鱼可是见识过汪小溪说的“好地方”的,听了这话转身拉起怜怜就要走。
汪小溪赶忙拦住她俩,“哎,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啊!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神女峰吗?就是有灵蛇的那个,神女峰就是阴山上的一脉,你不想去见识见识?”
“不想。”
一条毒蛇有什么好看的,而且照着汪小溪那时候的说法,那灵蛇凶得很,动不动生吞其他猛兽,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招惹它。
怜怜却似乎被挑起了兴趣,“什么灵蛇呀?”
青云道,“我听说过这灵蛇,说是蛇胆可以解百毒,跟那玲珑玉一样厉害,只不过灵蛇向来神出鬼没,可遇不可求。”
怜怜听了眼睛一亮,“师兄,那咱们快去取蛇胆!”
余鱼无奈道,“你又没中毒。”
“不要白不要,都走到这了,”怜怜看起来挺兴奋,扯着余鱼的袖子,“挖出蛇胆到夺宝大会上跟人换别的宝贝。”
什么叫不要白不要?把那灵蛇当蚯蚓呢,说取就取?余鱼眼角一跳,看向青云,指望他来阻拦一下这位头脑简单又好奇心太过旺盛的小姐。
令她万没想到的是,凡事都求个安稳,以大局为重的青云沉吟了一下,竟然道,“这大蛇确实难对付,但是我们人多,遇上的话倒可一试,况且也不一定就能碰上它。”
汪小溪显然也想进山,在一旁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少数服从多数——余鱼没辙了。
……
阴山不愧叫做阴山,山如其名,一股股阴风冷嗖嗖的顺着耳朵往人脑子里钻,顺着脑子又走到脚底,凉了个对穿,莫名的有些渗人。
与密云山的秀丽风景不同,阴山整个儿笼在一层浓厚的雾障里头,加上那些古树枝繁叶茂得过分,简直到了遮云蔽日的程度,仿佛一口倒扣的锅,人进去瞬间就没了影儿。
这地方怎么说呢,挺邪性。
山里雾蒙蒙的不太好辨路,既要注意前面,又要留神脚下,想快走也没辙,只好由汪小溪和青云在前面带路,一点点摸索着前进。
耳边除了偶尔传来几声扑棱棱的鸟翅膀拍打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持久的寂静令人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
余鱼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鬼地方!”
“挺刺激的。”怜怜抿起唇,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红晕。
余鱼纳罕,没想到这丫头喜欢探险呐?
此时已近晌午,氤氲的雾气却迟迟未散,隐隐还有愈加浓厚的趋势,青云和汪小溪的背影在前方若隐若现,这时林中深处隐约传来几声兽吼,听得人汗毛直竖,一阵冷风吹过,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余鱼下意识仰起脸,没看见日头,心中隐隐不安,真要找那什么灵蛇啊?
这时怜怜突然“呀”地低叫了一声,余鱼悚然一惊——来了么?
拔出血月剑环视四周——寂静如初,半个人影也没有,就连前方开路的汪小溪和青云都不见了!
她起初以为是雾太浓看不清所致,试探地叫了一声,“汪小溪?”
“师兄——”怜怜紧跟着唤了一声。
“青云大哥?”
两人叫了半天,尽数被密林吞没,连个回音都没有。
余鱼上一次去这么静的地方还是十年前,她和二狗听说城外有个贵人衣锦还乡,便想跟大家出城去迎接顺便讨个赏,结果晚上回来时迷路走到了乱葬岗。
二狗自己瑟瑟发抖,还哆嗦着把贵人赏钱的红纸扒开贴在她脸上说可以辟邪。
余鱼终于明白心中的压抑来自哪里了,这地方就跟个坟地似的!
怜怜在一旁发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兴奋劲这会儿也退了,紧紧拉住她的胳膊,余鱼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隔着自己薄薄的夏衣渗了进来。
她颤抖着声音道,“……余鱼,难不成这里真有鬼?”
余鱼还没回答,身边的马儿突然焦躁起来,来回地跺着蹄子,似乎十分不安,怜怜抬起手想安抚它,马儿却一歪脖子使劲一挣,怜怜来不及松手,差点被它拖倒在地。
随后马儿尖锐地呼啸了几声,一头冲进了那浓雾里,怜怜揉着发红的手心傻愣在原地。
“嘶……嘶嘶……”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声,怜怜抓得余鱼胳膊生疼,“你、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是、是不是踩到了干草……”
这时候哪儿有干草啊,余鱼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一边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一边往前走。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青云和汪小溪,两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这事本身就很诡异,周围的浓雾令人更加没有安全感,仿佛看不见底的漩涡,要把人吸进去才肯罢休。
一眼望到头的路也许令人意兴阑珊,但永远望不到头的路却令人深深地恐惧。
走了片刻,余鱼的手臂骤然一紧,她以为是怜怜又怕了,习惯性地伸手去拍她,“没事,你抓紧我别分开,若是一会有……啊!”
余鱼猛地抽出胳膊,接连倒退几步——手臂上哪是怜怜的手,分明是一条花纹鲜艳的大蛇,方才慌乱一瞥间蛇的身子足有碗口那般粗!
而怜怜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不见了!
耳边再度响起“嘶嘶”声,看来先前就是这蛇吐信发出的声音,余鱼平复下心情,耳朵动了动,辨清它的位置,举起剑便刺过去。
剑尖并没有如意料之中刺入皮肉的触感,反而触到一个尖锐的物体后向回反弹,余鱼手腕一转又要刺,被人从背后一拉,就听汪小溪在耳边说,“是我!”
余鱼呼吸稍定,见汪小溪好端端的,疑惑道,“怎么回事,青云大哥呢?”
“走散了。”汪小溪低声道,“跳梁的来了。”
余鱼瞬间明白过来,急道,“怜怜已经被捉去了!”
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都能被掳走,对方实力不容小觑。
“别担心,”汪小溪很沉着,“进山之前我在怜怜身上洒了追踪粉。”
“那快去追啊!”
“别急,”汪小溪笑着拉住她。
余鱼皱眉,都什么时候了,汪小溪怎么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汪小溪思忖了一下,道,“不知为何,有一拨人冲着咱们来了,一会儿见机行事。”
余鱼还没说话,只见一只干枯的手突然从雾里伸出来,直掏向她的胸口!她挥剑刺过去又抽回来,明明刺中了,剑身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只是上边挂了几节木头。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邪门啊!
“这是幻术,我听师父说过,”汪小溪一脸正色,“但是……”
“快躲开!”余鱼突然大喊一声,一把扯过他,提气跳到就近的一棵大树上。
扑通!
有重物跌落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往树下看,这时雾气竟稍微散去了一些,隐约看到一个大坑里有活物在扭动着身子。
汪小溪掩不住欣喜,果断从袖中飞出短刀,精准地射在那扭动的身子上,余鱼这回听到了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那物扭动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汪小溪迫不及待地跳下树,趴在坑边撅着屁股往里头张望,声音透出兴奋:“是灵蛇!”
余鱼纳闷这灵蛇怎么这么不禁打,却瞥见那蛇原本头部和身部就有多处血肉翻流,估计是正在被人追杀,已受了不轻的伤,又时运不济跌入废弃的陷阱,反被他们占了便宜坐收渔翁之利了。
汪小溪的一击是最后一棵稻草。
灵蛇得来全不费工夫,令人哭笑不得,只不过事情太过蹊跷,方才那奇异的幻术,受伤的灵蛇,突然散开的浓雾,是否有些关联?
余鱼思忖着。
汪小溪已经急急忙忙地跳下大坑去取短刀了,只见他拾起短刀,一反手就剜出蛇胆,血肉模糊地举着问余鱼,“见面分一半?”
余鱼嫌弃地退后一步,皱眉,“你自己留着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汪小溪哈哈一笑,竟然“啊唔”一下,生吞了那蛇胆!
“你!”余鱼唬了一跳,惊得语调都提高了几分,“你干什么!”
汪小溪拍拍肚皮,“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还是放在肚子里头放心。”
这时汪小溪从坑里爬上来,余鱼见他嘴角血迹斑斑,怎么看怎么像从黄泉里爬出来的恶鬼,正想提醒他擦擦,却见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坑边,竟然晕过去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太多,余鱼根本没有时间感慨,赶紧蹲下去查看情况,只见方才还好好的人一瞬间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死气,嘴唇泛白,眉毛和头发上还微微结着霜。
伸手一摸,人都凉得发硬了,若不是方才他还在活蹦乱跳,余鱼都怀疑他是冻死好几天了才会这幅形容。
被毒死了?
余鱼手指冰凉的程度比起“死透了”的汪小溪不遑多让,她发抖地去试他的呼吸——还有气儿。
余鱼并没有松口气,看他这样子,若不抓紧施救,迟早也要没气。
原来这灵蛇本就是极阴之物,又常年在低温的阴山里活动,时间久了,阴寒之性更重。故蛇胆虽可解毒,但一般人却承受不了这股阴寒之气。
但余鱼并不知道,也不懂医术,只得坐下,凝神闭目给汪小溪输真气,希望能借此缓解冰冷。
雾气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叹,余鱼隐隐觉得是从方才那大坑里传出,不觉心中一凉,汪小溪方才说有人冲他们来了,难道这是那人设下的陷阱?
这紧要关头,她不能立即收手,稍有偏差,汪小溪体内的真气就会出岔子,自己也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不收手,对方若有杀意,她只有一死。
余鱼额上渗出冷汗,不动声色地缓慢收势。
身边却再没有了动静。
待她一身冷汗地缓缓睁开眼睛,却惊奇地发现周围的雾气散了,她撑着疲惫起身,往大坑里一看,除了那蛇尸,再无其他。
余鱼折腾了这半天,连惊带吓又失了不少真气,便有些虚脱,一阵风吹来,她抹了把冰凉的额头,侧头看一眼毫无起色的汪小溪。
汪小溪长睫覆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比醒着时的样子不知乖顺了多少倍,余鱼却恨不得他立马跳起来跟自己吵嘴——她可以容忍他这一次。
摸摸他的胸口,虽然依然冰冷,但心脏还在跳动,只是速度太慢了些,慢到令人怀疑它随时都会停止。
他的体质十分怪异,真气输到他体内就软绵绵的悄无声息,她源源不断地送,他就源源不断的吸,好似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洞似的。
明明感受到他体内是寒气逼人,但寒气中似又包裹着一团灼热,令人费解。
这样不行,必须马上出山找大夫。
没有时间恢复元气,余鱼顾不得许多,费力地架起汪小溪,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方才已经散去的雾又聚集了起来,余鱼心里正奇怪,突然听到有人在浓雾里说话,先是一个男子饶有兴味的声音,“这么说,你要违抗你家主子的命令?”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不知怎么余鱼听起来觉得有一丝熟悉,“这你别管,我付银子你办事,我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了。”
“你想要那小姑娘的命?”
女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方道,“……不会要了她的命,只是坏了她清白。”
那男子咋舌,“最毒妇人心啊,坏了人家小姑娘的清白,这不比死了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