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数日的“热闹”，这会儿尘埃落定，大伙儿都三五成群地去饭厅吃饭了，方圆已死，天一门的家事还要本派处理，而剩下审问王五的细节也是龙啸山庄自己的事了。

方夫人局促地坐在桌边，她没想到怜怜吃饭会叫上她，一时有些失措，原本以为怜怜会恨死她了，虽然青云没有杀她，她也做好了被赶出天一门的心理准备。

一桌子上，几个人心情都很复杂，盯着眼前的餐碟，不像吃饭，倒像默哀。

青云看眼林小木，开口道，“怜怜，师父的仇已经报了，陆盟主的毒也解了，如今天一门无人执掌，我得立刻回去一趟，你……跟我一起么？”

林小木心下一紧——他最厉害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陆离，因为怜怜自始至终没有对陆离有过感情，而青云不同，他陪伴了怜怜的整个成长，现在又弄清楚了之前的全是误会……林小木看了一眼怜怜。

怜怜抿抿唇，抬头，“……师兄。”

完了！林小木闭眼。

青云听见久违的称呼，有些激动，“你，不怪我了？”

怜怜摇头，“之前的事是因为你不知情，你一心给爹爹报仇，我怎么会怪你，都怪我自己没本事，多亏了你和余鱼他们，爹爹才能沉冤昭雪，而且爹爹将天雷掌都传给了你，可见对你是十分看重的，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

“不、不！”青云慌忙摆手，“师父是对我很好没错，可天雷掌……”

“青云大哥！”

青云话没说完，被人中途打断，众人回头一看，是汪小溪和余鱼。

汪小溪将林小木挤开，坐在青云身边，拍拍他肩膀，“青云大哥，你就别谦虚了。如今看来，方丞掌门将天雷掌传给你果然没有错！要换成其他人，指不定早就被方圆折腾死了，多亏你隐藏的深，那么小就知道与他虚与委蛇，到今日终于替方丞掌门报了仇！厉害！”

汪小溪竖起大拇指，青云一时也不知他是在损自己心机深沉还是在夸自己隐忍薄发，“可是……天雷掌师父他并……”

“青云大哥，”余鱼忽然道，“天雷掌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连我这个‘江湖百事不通’都听说过，能不能借我看一眼长长见识？”

“噗——”众人被她这个称号逗笑，只听说过江湖百事通，没听说过还有江湖百事不通的，什么都不通，还闯什么江湖？

汪小溪一脸嫌弃地看她一眼，“你的自我认知还挺清楚，百事不通看来不假，不知道秘籍不能外传么？还借你看看，你怎么不直接说掌门之位借你几天坐坐？”

“看一眼不碍事的。”青云想笑又笑不出来，秘籍只有一半的事，他本也没打算隐瞒，正好借此机会让大家知道一下。

汪小溪嬉皮笑脸道，“那我也得看看，不过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青云大哥可别后悔。”

青云苦笑着自怀中将秘籍掏出，递了过去，汪小溪一伸手，似乎着急接过，失手打翻了杯子，茶水顿时流了一桌子一地，他手忙脚乱地扯过秘籍揣在怀里，跳起身抖落裤子上的水，青云也忙起身帮忙擦拭。

“哎呀！”汪小溪懊恼地看着青云，“青云大哥……秘籍好像让我不小心给扯两半了……”

青云瞠目结舌地看着汪小溪手里的那本秘籍，没错，现在是一本了——左手一半，右手一半。

一时都忘了裤子湿了的事，慌忙抢过秘籍快速翻看，果然是天雷掌下部没错！青云惊讶万分地抬起头看着汪小溪。

汪小溪心虚地退后一步，“……我不是有意的，回头替你修好就是了……”

青云眼中神色变换，先是惊讶，随后了然，最后是复杂。

旁边一个大汉见状骂道，“奶奶的，个小子笨手笨脚！那是简单的秘籍？那是人家师父的遗物！青云小兄弟莫心痛，俺来帮你修好。”

坏了，余鱼心道，这人张口就骂人，按汪小溪的性子，非得骂回去不可，一会儿还不跟这大汉扭打起来啊？看这大汉肌肉健壮，就不知道内家功夫如何，她认出这大汉就是先前骂“脱裤子放屁”那位，眼下又挺身站出来，还挺有正义感的，就是说话粗俗了一些。

却见汪小溪并未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那就麻烦何大哥替小弟我收场了，改天我请大哥喝酒。”

那汉子噗嗤一笑，斜他一眼：“臭小子人笨嘴甜！”

说着就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余鱼定睛一看，竟是一个针线盒！余鱼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是个针线盒……

只见大汉粗粝的手指灵巧地捏起小针，看都没看就将那线随意一穿，随后一捻一扽，余鱼确定她眼珠都没错过，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大汉已然用兰花指打打好了一个结！

周围立马有人拍手叫好，余鱼诧异地看一眼汪小溪，汪小溪凑过去跟她咬耳朵，“江湖人称‘穿云针’的何利利，一手绣花针用得出神入化，只要针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人两半儿了都能缝，缝个书小意思。”

“丽丽？”余鱼轻呼，何利利手下一顿，瞥了她一眼。

“嘘！”汪小溪赶紧掩住余鱼的嘴，“他最讨厌别人叫他大名，一般都叫‘穿云针’或者直接喊何利都成！惹怒了他，小心把你嘴给缝上！”

余鱼慌忙点头，拉下他的手，见何利利还在看自己，道：“丽——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何大哥这手艺真是不错！”

何利利转过头继续缝书，“别给俺念诗，听不懂！又离又哭的，听着都不是啥好话。”

余鱼见他手上翻飞，凑过去看，何利利缝书的时候还特意将秘籍倒扣了过去，一点要觊觎的意思也没有，十分坦荡，不禁对他印象更好了一层——人看着是粗枝大叶了一些，可心细心好哇！

于是由衷道，“何大哥厉害，这么细的针，线是怎么稔过去的？”

何利利嘿嘿一笑，将线咬断，把缝好的书递给呆呆的青云，对余鱼道：“小妹子果真不懂江湖规矩，那独门绝技能告诉你么？要不你拜我为师？”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带点语气可能就是在怼人，而何利利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是他在实话实说，发自肺腑的那种，丝毫不让人觉得不适。

余鱼莞尔，“那就算了，我师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何利利摇头遗憾，“可惜可惜，妹子看着眼神不错。”

余鱼心想，自己耳聪目明，师父也总这么说，可惜这等好眼神还是没看清何利利方才怎么穿针引线的。

何利利露了一手就回桌吃饭了，青云呆滞的忘记道谢，他也不甚介意，怜怜起身向他致谢，何利利摆摆手，示意小事。

青云低头看着手中的天雷掌秘籍完好无损，补得紧紧登登，好像从来没有被分开过，曾经无数次攥着那半本秘籍翻看的场景，就像做梦一样——要真是做梦就好了。师父，您到底是何意呢？

汪小溪拉着神游的青云坐下，将秘籍塞回他怀中，“我可不敢看了，弄坏了赔不起，吃饭吃饭！”

怜怜并不知道秘籍曾被一分为二的事情，还以为青云是想起了方丞，一时也有些伤神，勉强收回情绪，接着回答方才被这一段插曲打断的问题，“师兄，我就不和你回去了……你回去继承天一门后，好好将天一门发扬光大，这想来也是爹爹的愿望，我在门中一是没了牵挂，二来能力也差，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这句“没了牵挂”一说出来，青云终于回了魂，神色黯然了一下，随后整容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怜怜笑笑，似乎什么阴霾都放下了，“去江湖里看看。爹爹活着的时候指点我剑法，我总也学不会，那时候我很沮丧，觉得这样弱以后肯定没办法出去闯荡江湖，我记得他说过——江湖里不只有血雨腥风。虽然现在想来是安慰我的话，但我还是信，江湖里还有什么，我想去看看。”

青云张了张嘴，怜怜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忙阻止了他的话，“自己去看看，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听，放心……有这么多朋友陪着我呢，我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不知深浅了。”

青云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对她一笑，不是欢笑，不是苦笑，只是云淡风轻。

怜怜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夫人忽然开口道，“或许，可以顺便再去找找你的亲生母亲。”

“什么？”众人闻言都很震惊，怜怜的亲娘？

怜怜惊得直接站起身，差点儿带翻了凳子，急切道：“你是说，我娘还活着？”

方夫人见她情绪太过激动，忙拍拍她的手安抚，“当年你爹把你放到我们这里养就是因为你是私生，你爹怕对你名声不好，但他既没说过你娘的不是，也从没说过你娘不在世的话，除了师祖和你家祖也没见他再祭奠过什么旁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娘可能还活着，她和你爹的分离也定然有不得已。”

怜怜激动的手脚发麻，林小木忙扶她坐下，“这是好事啊，到时候我们陪你找，肯定能找到的！”

方夫人回忆道，“师兄当年是被派去了边境历练三年，回门之后把你一并抱回来的，你要找娘，可以往那边去打探打探。”

怜怜眼底渐渐浮上水雾，“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方夫人心里有愧，握着她的手动容道，“我错了大半辈子，包庇方圆这个魔鬼，你不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要多谢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