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出身于读书世家,况且他祖父还是武后时期最狂的读书人,员俶的读书底子还是很厚的。
公道点说,青上书院所有学子里,员俶的书读的最多,读的也最好。
不过,这会他却汗流浃背,心里紧张不已。
让员俶汗流浃背的就是下面站着的那个小胖子。
员俶真心想走下去踹他两脚,最好能踹的他如狗啃屎一样。
小胖子的问题是,“儒释道三家,哪家见长”。
有这样问问题的吗?这是个正经问题吗?
员俶觉得这就是个坑,无论怎么回答,自己也要从坛上乖乖走下去。
李泌曾对他说过,万物存于世间,皆有其道理,不能说那个好那个不好。诸物之间比长短,就像是胖人和瘦人做比较,孰好孰坏?
就像这个小胖子的问题,如果说儒家第一,长安城一百零坊,几乎坊坊有寺庙。你要说佛家见长,这些候选神童,还有不远处看着的那些人,可个个都是读书人。
既然这两家都不成,那就说道家最好行不行?也不行,就在离此不远处,皇家的御用道观就立在那里。
这些只是员俶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现在,他看着这个欠揍的小胖子说道:“三家所说,皆是让人修心修性修行,虽是路径不同,却殊途同归。只从这点来看,三家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何来高低见长之分?你提出如此问题,显得你很笨啊!”
众人哈哈大笑,小胖子羞红了脸,转身回去坐下了。
不远处的凉亭下面,坐着一些衣着光鲜的人。中间坐着的那个面目和善、微微带笑的就是唐玄宗。
他和一位老者看到此景后,都大笑了起来。
“此童叫什么,是谁家的?”玄宗笑着问道。
“回禀陛下,此童叫员俶,是员半千之孙。”老者低头回道
“哦,怪不得如此能辨,原来是半千孙。”玄宗颔首说道。
“陛下,此童是贺知章所荐。”
“我知道了,叫他过来。”
员俶跪在玄宗面前,就听这位天子问道:“这些人眼看不是你的对手了,你知道还有谁比你更聪明啊?”
员俶刚想说出李泌的名字,可他突然想起李泌曾对他说过,若你有一日见到那位圣人,不可说起我。
员俶顿了顿,生生把那个名字咽了下去。
“小郎君,圣人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员俶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种声音啊!一惊之下,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李泌,我舅舅的儿子,要强过我许多,其才学我自叹弗如”
“李泌?”玄宗看向那位老者。
老者摇摇头。
玄宗接着说道:“诏他进宫。”
跪在地上的员俶这会早已经浑身湿透了。
这时候的李泌正站在前院,看着那扇上课后便会关闭的大门。也不知为什么,李泌心里有些不安。
在李泌那一世的记忆里,这种感觉就像高考出成绩的那一天一样,带着几分不安几分期待。
学子们已经上了两节课,员俶也已经进宫多时了,李泌觉得该来的一定会来。
不来,那就是老天爷让此事转向了。
看到李泌瞅着山门看了好一会了,李承休和周氏就对视了一眼。两人正待唤他去树下阴凉处,就听到山门被拍响了。
“砰砰砰……”一声响过一声。
听到有人敲门,又有几个学子聚了过来,站在了李泌身边。
阿奴过去打开了门,随后,就有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这里先前不是武侍郎的家吗?什么时候成了这书院了。”
估计是看到满眼的学子,没有看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大人,这宦官就心有不满。
李泌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就盯着那人仔细看着。这时候,又有一名看上去年轻些的宦官走了进来。
李承休走了过来,那宦官就喊道:“李泌,李泌何在?”
不待李泌回答,李承休赶紧拱手问道:“中使何来,找小儿做什么?”
“圣人有诏,李泌进宫。”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李承休只愣了一下,那宦官就已经不耐烦了,看着面前那些学子问道:“李泌,哪个是李泌?”
“是我,我就是李泌。”
宦官看着这个人群里最矮的小童儿,噗嗤乐了,说道:“生的倒是秀气。”
李泌一听就腹诽着,你家都这么夸人啊!
那宦官朝后面挥了一下,那名年轻些的宦官走了过来,抱起李泌转身就朝外走去……
这时候李承休等人才急了,赶紧问那宦官要带李泌去做什么。那宦官一扬手里的拂尘,说道:“圣人诏他,多问什么?”
李泌赶紧从年轻宦官肩膀上抬起头来喊道:“阿耶、阿娘,我没事,你们放心吧。”
能放心才见鬼呢!一个七岁童儿被宫里的人抱走了,还不说是什么事,只想想就够吓人的。
李承休一边安慰周氏,一边让武明娘安排那些学子放学。过了没多久,这书院里就剩下李承休这几个人了。
老先生想了想,说道:“今日是举神童的日子,莫非小先生所为被宫中的人知道了,也举为神童了吗?”
李承休摇摇头,道:“没有五品以上官员举荐,如何举神童?那贺知章举荐的是员俶,又不是泌儿。”
“我听小先生走时说的那话,好像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武明娘说道。
周氏不哭了,看着武明娘。
“我只是这样觉得。”武明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周氏又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泌被抱走后才听到风声,急急火火从后院跑过来的李嗣业说道:“小先生莫不是被宫里看中了,被抢了去了吧?”
众人都看向他,武明娘手里的教鞭也已经拎起来了。
就听李嗣业又说道:“小先生在这城中名声太显,说不定就传进宫里了。”
众人默然,武明娘也将教鞭仍在了一旁。
李嗣业说的没错啊,看看李泌这些日子做的事,哪一件哪一桩是一个七岁童儿能做出来的?
如此招摇,必入某些人的眼。更别说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侦骑密布,耳目众多,谁知道哪件事就惹了皇帝。
“也许是招惹了哪位红人。”武明娘也恨恨的说道。
越想越怕,周氏的哭声更大了。
“员俶,员俶今日不是进宫了吗?”李嗣业突然说道。
众人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连连说着“许是急糊涂了,竟把这事忘了”。
周氏猛地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抬脚就向院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