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说出那些话以后,看到他二人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就接着又说道:“还想为百姓讨公道呢,自家兄弟的冤情都视而不见,百姓如何会信你?”
李泌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李琮和太子是一起念书长大的,两人关系不错。李琮打猎的时候被毁了容,李瑛得知后也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后来,李瑛做了太子,李琮自知自己这张脸以后代表不了大唐的脸面了,对李瑛做太子一事并没有什么怨言。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至于李瑶和李琚二人,李琮和他们的来往虽然不如和李瑛多,关系倒也和睦。
太子等人已经死了半年多了,李泌又提起这事,李琮那颗本已经平复的心,再次被李泌撕裂。
过了好一会,李琮才说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阿耶让儿亡,儿不得不亡。”
李泌道:“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了。等哪天有人觉得你碍事,让你阿耶也赐给你三尺白绫,到那时你想起今日你说的这话,若是还肯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吊死在梁上,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李琮瞪他一眼,心说我愿意才见鬼了呢!听说就是李瑛等人自尽的时候,若不是旁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卫随时想帮忙的样子,他们也不会乖乖的把脑袋伸进白绫。
咦,慢着,这李泌今日一见面就说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于是,李琮问道:“小先生,李瑛等人已经故去半年多了,你此时说起此事又是为何?”
李泌说道:“他三人虽是故去,可他们府上的人,流放的流放,发往教坊司为奴的为奴。就算是他三人有罪,与他们府上的人有什么干系?”
李琮明白他的意思了,心说人们都说此子心善,果然不是假的。
于是,李琮以一副老牌官吏的口吻说道:“大唐律法就是如此规定的,株连家人,以此警示他人,莫要以身试法。同时,也让那些犯官家人时常规劝他们,莫要做恶事。”
李泌瞥了他一眼,道:“有用吗?”
李琮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你说有用吧,这以身试法、铤而走险的官员每年都有。你说没用吧,好像也看不出来怎么没用的。
这时,他又听李泌说道:“别说是株连家人了,据我所知,就是株连九族、十族,把那些贪腐的官员剥了皮,做成稻草人摆在那里,依然不能阻止那些贪官污吏以身试法。所以说,这株连家人的办法无用。”
李琮想了想说道:“小先生说的这事,本朝没有。”
李泌接着说道:“就是有也不管用。”
李琮有些无奈,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说怎么做才管用?”
李泌看向张九龄,笑着说道:“做官如我这位老友一样,心底无私,一心为公,又何必立下如此苛律。”
李琮哼了一声,道:“官议如张公者,毕竟是寥寥。”
李泌道:“所以啊,要让他们学习张公,让他们听张公讲做官的道理。”
两人一听这话,都是愣了。张九龄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李泌的意思。而李琮面罩后面的那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李泌。
李泌不紧不慢地说道:“青上书院要在荆州办学。只是,这次招收的学子,不再是乞儿和无力就学之人。而是要招收已经为官,或者是将要为官的人。老友,庆王,我想让你二人做成此事,为大唐培训出一批一心为公,心底无私的官员。”
这二位现在算是明白了,李泌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想做的就是这件事。
“先前我只是书院的小先生,自然只管着教导书院里那些学子就好。既然我已是大唐小先生,那么这新的青上书院就不再是培养学子的地方,而是为大唐培训官员的地方。
从此以后,我们就把这件事叫做进修好了,也就是让那些官员进一步修身正己守道的意思。”
李泌说完后,李琮和张九龄都是懵了好一会。
这二人在心里想着,李泌说的这些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做起来怕是整个朝廷都会震惊。
李泌又说道:“两位别发呆啊,给个意见可好?庆王,太子等人被冤枉死的时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句公道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明哲保身,不想牵连到自身而已。”李琮说道。
李泌点头道:“正是这样。他们都觉得圣人逼自己的儿子自尽,是圣人的家事。还有,太子等人被逼自尽的罪名是,他勾结舅哥,意图不轨。别人怕受牵连,故而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自尽。
这些文官武将就不想想,太子等人不仅仅是圣人的儿子,还是大唐的臣子,是大唐的官员。虽然他们只是遥领那些官衔,可他们确实是官员。
作为同僚,他们不主动出面查明事情的真相,也不依照律法进行三司会审,本身就是失职,是不作为。”
说到这里,李泌叹了一口气。
听了这些话,李琮和张九龄都觉得李泌说的有道理。不会审,不给太子等人申辩的机会,就这样把他们逼死了,确实是死的太冤了。
虽说是圣人的儿子,可他们都有官职,被赐死的时候,满朝文武眼睁睁看着,确实无人为他们争辩。
想到这里,李琮看向张九龄,然后起身拜曰:“若是张公在场,我那三位阿弟,断然不会就那么死去。”
张九龄赶紧起身,回礼道:“仗义执言,拼死纳谏,依照法度行事,本就是为官之人的本分。”
两人感叹了一番,更是知道李泌要办的那个青上书院有多重要了。
好官才能带来好世道。皇帝做的不对不要紧,有官员纳谏,有官员拾遗,也有官员修正错事。
若是都怕得罪圣人,都做缩头乌龟,这世道很快就会变成乱世。
张九龄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转脸看向李泌,问道:“小友此举,是不是想弄出一群像我这样的人来啊?”
李泌笑了一下,说道:“他们可以赶走一个张九龄,我就弄出一群张九龄来。”
张九龄彻底服了,有些激动的说道:“宋公已逝。若是他此时还活着,知道你要这样做,定然会高兴。”
李泌道:“前有房谋杜断,后有姚璟之治,今日有你二位兴办修身书院。以后,大唐必然会有一代又一代的宋公、张公。当然,庆王办书院的美谈,也会一代代相传下去。”
李琮明白了,李泌办的这座书院,就由他来出面了。张九龄一听,心里也是暗暗赞许。庆王办书院,一定会办成不说,还会得到圣人的帮助。
至于鼓捣这事的李泌,是不是又要像在长安那座书院一样,只是挂名一个小先生,张九龄就不知道了。
“小友,既然我俩都有事做了,你做什么啊?”
“我嘛,还是苟着好了。”
“苟着?”
“对,苟活于世。”
一听这话,李琮和张九龄都很好奇,就问李泌何以至此。
李泌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此时是盛世,我有幸做人,已是福中之福。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苟着了。”
张九龄和李琮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贺监有言,你将来可为卿相。不如小友就留在这里,苦读几年,然后举进士也好,我等举荐你也好,先做一名郎官,凭你之才,将来做宰相也不难。”
李泌呵呵一乐,道:“我要想做官,此时就已是四品的官了。你等忘了,圣人让你待我以县伯之礼。”
张九龄一听,猛然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说道:“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我已是耳顺之年,还只是一个县男。小友不过十多岁,已是县伯。若是你想做官,四品的上卿自然做的。”
李琮也说道:“小先生不肯做官,不愿意做官,也不愿意封爵,已是广为人知之事。我听说你这次给武慧妃治病,竟然又是不受封赏,倒让本王佩服的很啊!”
李泌道:“虽是不受封赏,可”
等李泌把自己这一路收了十多车绢帛,还得了一个“大唐小先生”封号的事情说了后,李琮已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笑过后,他说道:“我阿耶就是这样,对有功之人向来大方,丝毫也不吝啬这钱财和爵位。”
李泌接过他的话茬说道:“所以啊,弄的这大唐遍地都是有爵位的人,各处里坊都有五品以上的高官。人们都说与武后时期有一比。”
武后当政时期,手下奸臣公开卖官鬻爵,封官太滥,被人戏称“补阙当街跑,拾遗遍地走”。
这两人一听李泌这话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也曾为官爵封赏太多一事进谏。哪曾想玄宗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先给他封了个始兴县开国男爵。
不仅如此,同时还给与他一同为相的裴耀卿封了个稷山县开国男爵。虽然两人都不是实封,可让这两人也是为难了好一阵子。
自此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因为封爵一事进谏过。
李泌又说道:“只封爵没实封倒也没什么,这就成了一个荣誉称号。可这些有爵位的人却觉得甚是了不得,就拿他们出行一事来说吧。我等都知道,但凡是官,或是有爵位的人出行,吃住行皆有驿站负担。”
那两位点点头,李琮还说道:“驿站之责,唯驿邮与接待耳。”
李泌又说道:“对。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有些人自觉自己了不起,常常让驿站做些额外之事。时日久了,花费巨大不说,还扰乱了驿站日常之事。
你等想一想,若是驿站里只剩一匹好马了,而此时递送军报的驿卒来此换马,同时还有一位有爵位的闲人也想换马,这驿站的人该换给谁?”
两人一听,心说这还用问吗?兵部有规定,军报优先,自然是先给驿卒换马。
李泌听他二人说完,突然一脸坏笑的说道:“若是这位有爵位的人是庆王你,而你也急着回长安见圣人,那驿站的人还会先给驿卒换马吗?”
不等他二人回答,李泌又说道:“庆王是亲王,这爵位高了些。咱们就说个低一些的,比如,像老友这样的县男,若是有急事,命驿站先给自己换马,驿站又会如何做?”
两人正想着呢,李泌又说道:“若是这县男也高了,我就再说一个,比如是我,大唐小先生,让驿站先给我换马,他们肯不肯?”
这次两人都笑了,李琮说道:“虽然你是大唐小先生,可我敢保证,驿站一定先给传檄军报的驿卒换马。”
李泌一脸诡异之色,说道:“就我来此的路上亲眼所见,驿站的人根本不敢得罪我等,不但优先给我等换马,而且给我等换的马匹还都是良马。”
“怎会这样?”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怎么不能是这样?驿站的人根本不敢开罪权贵们,至于传送军报的驿卒,随便拿一匹马打发了就是。”
“这些都是你来此的路上亲眼所见?”
“怎么,二位不相信吗?不信可以去看看我等骑来的那些马儿,哪一匹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李琮和张九龄怎么会不相信?这两位也没少麻烦过驿站,虽然没有遇到李泌说的只剩一匹良马,又来了换马的驿卒这种事情。
可他们享受的都是优先换马,还要换好马的待遇。
这种事只是平时也好,若是战时,那定然会误事。李泌所说不过是一个方面,其实,在其它事情上,有些权贵的作法确实是令人痛恨。
看来,这爵位官品真的不可滥封滥赏啊!
李泌看他二人陷入了沉思,就突然说道:“呦,只顾着说话了,这饭菜已是凉了。”
两人猛然醒了过来,李琮说道:“就是就是,说好是给你接风洗尘的,怎么这话说了不少,酒菜一口也没吃。”
“这临江楼是荆州城最好的酒肆,这里的鱼生也是最好的。小友,一路辛苦,请!”
说完,张九龄端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