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双沉如芒在背,被杀阵刺得生疼,就像有万剑之势,剑剑入骨。
饶是在识海中的河图都受到了波及。
他微微蹙眉,于正中站好,手腕翻动,暗自运起阵印,想要分担她一半的阵法威力。
叶双沉伏在地上,紧紧握着双拳,嘴角紧咬,体内灵力乱窜,横冲直撞,十为混乱。
“啪嗒”一声,几点血混着眼泪滴在面下石壁,又飞溅了几点,这一声在静谧的墓室里十分清晰。
“啊——”她再忍耐不住,仰天大叫起来,声音戾起,仿若墓室都震了几震。
“噗——”几乎是同时浑身灵力破体而出,血色瞬间将身上法衣染得鲜红。
执阵的河图猛得受到冲击,也有一丝鲜血自唇边缓缓流出,手中阵法差点就被破了去。
他手腕用力,重新结好阵印,凝神以待。
周遭十二人也是面色淡漠,再次翻手巩固小天衍无量阵法。
又一阵压迫压来,叶双沉眸中血泪缓缓顺着眼角流下,她此刻甚为平静,只愣愣地看着破体而出的五色灵力,犹如五色烟尘,徐徐升腾。
“苏苏。”“千衔。”“洛千衔。”
恍忽间似乎瞧见有许多人淡笑着轻唤她的名字,每一个转身间便仿若一生,或亲人,或朋友,或……死敌。
她纤长的睫毛微颤,眸光微闪。
“十五。”“双沉。”“叶重。”
忽的又有人唤她,她嘴角笑意微漾。
这一世,她不过刚刚开始呀!
甘心吗?
是不甘心的……
眉尖一蹙,身体无意识地吸收着周遭灵气,就连那小天衍无量阵都是一震,被她化了大半威力。
可叶双沉却似乎毫无察觉,眼中无神,缓缓阖上眼帘。
她不甘心!
她垂眸的瞬间,河图倏的抬眸,似乎是找到了阵法阵眼,在小天衍无量阵灵力一弱之际,指尖微光直指叶双沉额间。
额间一道光冲出,直冲小天衍无量阵而去。
灵气震荡间,阵破了!
布阵的十二人俱是手中阵印一灭,消散而去。
河图脸色苍白,脱力半跪于叶双沉识海,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去,又化作了一本书。
叶双沉还是垂着眸子未动,刚刚那光冲出的额间一点血色,缓缓自额间流至眉间,长长一道血印。
周身被五色灵气萦绕,她早没有了意识,身体内的灵气却极为听话,顺着经脉绕了整整一百零八道周天。
她眉间血印忽而金光一闪,犹如血色布上了金箔,她眸子一睁——
筑基中期的壁垒破了!
她一脚迈入筑基中期,体内灵气方才将将歇下,安稳地进入丹田之中,化作灵力。
此刻的她,墨发凌乱,云虚标半垂,颊边甚至还有血泪痕迹,法衣也染满了血迹,周身大穴被冲破,原是动也不得的,实为可怜。
可是眸底坚定,眉间细长血印发着金色细闪,映着皮肤极白,丹唇不点而朱,微微抿着。
九尾狐跳下石阶,化作人形,瞧着她额头血印沉吟,“原是帝俊之后,难怪传承也予她而开……”
远处的棺椁石头摩擦声起,叶双沉此刻不能动弹,只能抚着身边矮矮台阶半坐起来。
她抬头看着,只看见一团泛着金光的物什飞出,还不她看清,方才她踏进的那个石门处便有了动静。
她扭头看去,只见一只耀眼金乌飞入,浑身羽毛金光流转,金翅扇动间还有隐隐太阳真火,于她面前停下,三足而立。
眨眼间便化作一位妙龄女子,一袭金衣,额间还有金色印记,眉目流转间,都有着一股皇尊圣气。
她径直跑过来扶起叶双沉,“你没事吧!”
“你是……鸣珂?”她嗫嚅问着,有些不可思议。
鸣珂轻笑,缓缓点了点头,“我们金乌族,只有顿悟成功,方才有一身金色。”
原是有自己一份机缘。
她转眸看向方才石棺中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小钟,浮于半空,呈混沌玄黄色,钟体外日月星辰、地水火风环绕其上,钟体内有山川大地、洪荒万族隐现其中。
这是……
“混沌钟。”鸣珂看着小钟沉吟。
混沌钟原是三大至宝之一开天斧的斧柄所化,盘古开天之后,开天神斧就因经不住开天阻力,一分为三,斧头化为太极图,斧刃化为盘古幡,斧柄便成了混沌钟。
传闻东皇太一化生时,便是怀抱混沌钟,此后更用此钟镇压鸿蒙世界,钟声浩荡,宇宙煌煌,天地失色、乾坤动摇,混沌钟五色毫光照耀诸天,混沌圣威震慑寰宇。
后世更有书著混沌钟玄幻无限,造化无穷,可以禁锢时间,镇压空间,反弹任何宝物神兵的攻击和无视一切神通法术的伤害,攻击防御一体具备,顶于头上,先立不败。
是否这般厉害,也不得而知。
“这是先祖留于妖族的圣物……”鸣珂额间金钿一闪,眸底微闪,又是一番怅然。
瞧着那钟缓缓飞入鸣珂额间,与金钿融为一体,化入她的骨血。
她又想起前世鸣珂入魔之后,那番表情便与现下一般如出一辙。
“你……”
鸣珂扭头看来,也知晓了她接下来的话,淡淡一笑,“东皇乘一事,还不足以让我入魔。”
叶双沉微微一怔,可是前世她实实在在是入了魔的!
不由追问,“若你入了魔,会是因为……什么。”
“你知道我入过魔,是吗?”鸣珂兀自运起混沌钟替她疗伤,语气极淡,似乎只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话中的意思却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曾做过魔修。
可是……
“你怎么知道?”
她面色不动,掌中金光映着她的面目十分柔和,“方才我入过幻境,看见了一些东西,那里……我入了魔。”
叶双沉轻轻点头,有些了然,她应该是看到了自己前世。
鸣珂继续说道,回答了她一开始的问题,“若我入了魔,一定是因为我最在意的那个人……”
她扭头看向鸣珂,面无它色,她口中的那个人一定是前世令她入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许是十分百分的重要,可如今谈起,却如此平静,仿若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继续问道,“幻境中的你开心吗?”
鸣珂这才动作微微一滞,良久又是一笑,“一开始是不开心的……”
她的眸子低垂,看不出眼里情绪,说话的声音极轻,惹得叶双沉继续问着,“后来呢?”
“后来……”面前的姑娘几不可见地轻叹一声,“后来也挺开心的,到了最后又发现是不开心的。”
叶双沉默默地看着她一直帮她疗伤的手,也不再说话了,许是自己也知道可能触到了鸣珂的伤心事。
她们二人便静静地,一人疗伤,一人打坐。
直到鸣珂收了手,她轻抚着额间金钿,“叶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年少的时候是喜欢过一个人的……”
她未曾尝过情爱,也不能明白喜欢的感觉,只单纯地认为,像是沈息安一般见了喜欢的人就想方设法地靠近,又如叶双飞一样乍见之欢,羞红了耳朵,抑或是前世叶璋的为博一人无恙,倾尽所有,再者如洛家主与母亲一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鸣珂痴痴笑了,“也是我遥遥追寻,久等不厌。”
她抬手覆在眉间那抹金钿之上,转手间便虚虚握着几道小小金丝缠成的金光,她伸手递给了叶双沉,“这是我的所有情丝,还麻烦你妥善保管!”
叶双沉愣愣接过,那金光在她手中凝成一颗珠子,窜上了她额间血印,成了血印上的金珠点缀。
她抬眸对上那双犹如静波的眸子。
何以剥丝抽茧去情丝?
“因为不需要了。”
鸣珂缓缓将她扶起,出了东皇陵。
在此之前,她是从来不能理解区区情劫到底是怎么能让那么多天才人物陨落,却最后无半句怨言。
看了鸣珂模样,她便懂了三分。
“余下的七分……许是要你亲自去体会。”鸣珂顿了顿,转头低声道,“却也希望你永远不会遇到那一劫。”
那一天之后,妖界的小公主以金乌圣尊之身,持上古灵宝混沌钟,重夺妖皇之位,妖界为之一振。
自然这也已经不是叶双沉的故事了。
她只记得那日鸣珂身穿金衣来送她,端的是高贵端庄,毫无当初单纯刁蛮之气,虽是在笑,却也不是发自内心。
她执手看着她,道,“以后再来妖界,定要让你看一看新一派模样。”
说出的话也是胸怀天下,浩然之气,俨然会是妖界新一届圣明的妖皇。
可是……
她看着鸣珂,迟疑了许久才问了出来,“你现在开心吗?”
鸣珂一笑,朱唇里轻吐出一句,“我有了自己的子民。”
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明了了鸣珂的意思。
鸣珂许是看气氛低沉,转了话头,“我此番送你去的地方,兴许会唤醒你体内河图,却也没有很大把握……”
她点点头,以示明白。
临走前笑着指着她的衣服道,“还是青衣比较适合你。”
鸣珂一愣,迟迟笑了。
叶双沉朝她摆摆手,瞧着她同前世一般的眼底漠然,心里怅然一片。
妖皇鸣珂,虽未入魔,却也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