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林樱有些不敢相信,郑道真的把生意做成了,心想大学真锻炼人啊,半年没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微微叹了口气,拿着《毛选读起来。
郑道把130块钱拍在张清芳手中:“妈,我这笔生意谈得怎样?”
“这个钱你自己拿着用。”张清芳把钱塞回郑道手中,开心地道,“这大学果然没白读,这话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死人都能能被你说活。”
郑道笑道:“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到店里来打工,帮你和老爸卖衣服。到时候,你们可要给我工钱啊。凭我的专业知识,凭你儿子这张帅脸,我保管店里的生意翻一倍。”
张清芳忍俊不禁地道:“你自恋的德行跟你爸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郑道作出得意的模样:“没办法,遗传嘛。”他马上补充道:“当然,我主要还是遗传老妈你遗传得多些。老爸年轻只是小帅,我接受了老妈的遗传,就变成大帅了。”
张清芳白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整天就知道跟妈贫。”
跟母亲耍了会儿贫嘴,郑道转头看着埋头读《毛选的林樱,微微叹了口气。
郑道跟林樱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关系特别好,上学放学总是一起。那是比较单纯的时代,不像二三十年后小学生谈恋爱都很正常。郑道和林樱小学天天粘在一起,没人说什么,但进入初中就不行了,各种谣言出来了,说他们搞对象。郑道跟其他男生一起玩的时候,男生总是嘲笑他,说你堂客怎么怎么的,搞得他十分难堪。
一天放学后,郑道在学校操场跟几个男生打篮球。做完卫生的林樱路过操场,看到郑道在打球,伸手将发丝捋到耳后,露出灿烂笑容:“郑道,你还没回家啊,该回家了!”
男生们开始起哄:“你堂客叫你呢!”、“夫妻双双把家还啰!”
郑道面红耳赤,觉得林樱害自己丢脸了,冲着她吼道:“你要走自己走,别烦我行不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好看,特招人喜欢?我讨厌你啊!”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操场鸦雀无声。郑道没有理满脸苍白的林樱,转身冲几个男生喊道:“别管她,我们继续打我们的!”
在那之后,林樱不再理郑道,遇到他也装作没看见。郑道心里非常后悔,觉得自己伤害了林樱,他想向林樱道歉,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抹不开面子。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和林樱彻底决裂。
青春期男孩雄激素分泌旺盛,身体内充盈着躁动的因子,对异性充满好奇。很多男生不敢明目张胆摸女生,就借着和女生打闹的机会,在她们身上摸两下。当然,后果往往是挨女生几记重拳。不过男生们还是乐此不疲,并向同伴炫耀。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男孩们商量着占哪个女孩的便宜,他们将目标瞄准了林樱。这时候,郑道站了出来:“不行,你们占林樱便宜”。男孩们起哄:“你们不都吹了嘛,还心疼啊!”郑道态度十分坚决:“反正你们不能占她便宜。”争执了一会儿,一个男孩就道:“那你去摸,只要你摸了,她就还是你堂客,我们就不摸了。”
郑道有些犹豫,觉得林樱本来就在生自己的气,要是这么做的,肯定再也不会理自己了。只是想到其他男生在林樱身上乱摸,他又接受不了,最终点头答应了。
郑道在校园外叫住林樱,他心跳得特别厉害,像装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林樱肯定不会再理自己。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向林樱走去。
林樱以为郑道准备向自己道歉,要跟自己和好,抿着嘴等着,可没想到郑道过来后她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郑道会这么做,眼泪一下滚了出来,她蹲在地上呜呜大哭。
这件事后果极其严重,郑道不但被父亲用皮带抽,还当着全班作检讨。
从那天起,郑道被扣上了色狼的帽子,并很快在学校流传开。走在路上,经常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女生见到郑道,基本上都避得远远的,生怕他耍流氓。就连小学的小屁孩看到郑道也经常大叫一声“色狼来了”,一哄而散。
林樱看到郑道,总会把头扭到旁边,仿佛看到了一只恶心的鼻涕虫;她下巴高高抬起,神情充满不屑,像一尊圣女雕像,透着神圣不可侵犯之气。
这件事对郑道影响很大,从此之后他遇事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过三遍,在确定自己真要这么做后,才会实施。正因为养成了凡事都要过三遍的习惯,他在做生意的时候总是很冷静,而这也成为他的事业能够做大做强最重要的保证。
波伏娃说过,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又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所以,女孩富养是对的,不是单纯物质上的富养,更应该是精神上的富养,培养她们独立的精神,高尚的人格,否则就很难抵御人生道路上的重重诱惑,进而迷失方向。
像林樱这种生活困苦的女孩,拥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其实是很不幸的。谁都觉得自己的条件比她好,谁都觉得可以欺负她,谁都觉得可以轻易把她弄到手,肆意把玩。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女主角玛莲娜,如果不是长得那么漂亮,那她的苦难要少很多。
郑道事业取得成功后,根本不需要为女人花心思,漂亮姑娘就像即将产卵的鱼,一个个主动往他床上蹦。很多男人为睡不着姑娘烦恼,郑道为纠缠自己的姑娘太多烦恼。由于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他于有点物化女性。不过林樱是个例外,他对林樱始终充满敬意。
在下岗快吃不上饭的时候,林樱抵挡住了无数诱惑,没做别人的小三和情妇,没有用上天的恩赐去换取物质生活,宁愿去工地搬砖去打零工也肯不低头,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尊严。在这个“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的时代,像她这样能够坚守底线的姑娘无疑是值得尊敬的。
可惜现实不是童话,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结果,不是所有坚守都能获得幸福。
林樱二十四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一位貌似忠厚却极度自卑的男人。这是一段不幸的婚姻,出租车司机因为林樱长得太漂亮太招人喜欢,再加上别人泼在她身上的脏水,总怀疑她会背叛自己。他经常跟林樱吵架,甚至对她大打出手。
郑道听陈红说到林樱的不幸后,觉得她可怜,便暗中给了她一些帮助。这引起了林樱那疑神疑鬼丈夫的猜忌,怀疑她出轨,怀疑她给自己戴“绿帽子”。他和林樱争吵,并挥起了拳头。当愤怒的林樱喊出“我就是喜欢他,我这就去找他”后,失去理智的司机将水果刀插进了林樱的脖子。
此刻看着十九岁的林樱,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郑道仿佛看到了一道举着镰刀的黑色身影从地下缓缓钻出,对着林樱狞笑。十年后林樱就会死去,宿命的倒计时早已开始。郑道叹了口气,心想你的死不能怪我,但终究跟我有关,既然我有能力改变,那就拉你一把。
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林樱,你还为当初那件事生我的气吗?”
林樱白净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低声道:“我没那么小气。”
郑道轻声道:“那时候还小,没什么脑子,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很抱歉。”
林樱诧异地看了郑道一眼,心想昨天见到我,还装作没看见,怎么现在又突然这么说?她不清楚郑道是怎么想的,但又不想显得太小气,淡淡地道:“也没添什么麻烦,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郑道微笑道:“其实早就想向你道歉的,只是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拉不下脸。”
林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嗯”了声。
郑道有心帮林樱,让她摆脱上一世的悲惨命运,但他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帮。现在的他连自己未来的路该怎走都没想好,更何况安排别人未来了。他跟林樱没有太多话说,冲她点了一下头,转身继续跟母亲闲聊。
林樱见郑道不说话,抬起头看着他,却看到他额头上的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突然想起那是幼儿园时玩滑梯,被自己推下去摔的。
林樱记得郑道从医院回来后,额头上缝着一排黑色的线,就像爬着一条蜈蚣,看上去很可拍。她走到郑道面前,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郑道委屈地道:“还有点。”她把兜里的大白兔奶糖取出来,塞进郑道嘴里:“妈妈说这个糖有营养,吃了,你头上的伤很快就会好。”郑道粲然一笑:“谢谢。”
那时候简单,纯白,无忧无虑,可真美好啊!林樱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要是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该多啊!她苦笑着摇摇头,继续看手中的《毛选。
整个下午,郑道拉着张清芳聊个不停,聊石艺的生活,聊青纺厂,聊小时候的事。一直聊到下午五点过,他才离开伊人坊,登上回家的公交车。
公交车在清纺家属区外停住,郑道从车上下来,抬头看向街对面的小区门。当他看到大门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他已经有十多年没回过这里了,大门和他记忆中最后的样子有些差别,要新很多,白色瓷砖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有些刺眼。
郑道摇摇头,迈步向小区走去。刚走进小区他就听到小区里一阵大乱,有女人的哭喊声,还有男人的吼叫声。还没等他搞清楚怎么回事,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吼叫着,从家属区里冲出来,沿着公路狂奔。走进小区,他看到在一栋楼下,站着好几十人,正议论着什么。
郑道见朱二在人群里,就问:“朱二,出什么事了?”
朱二苦笑了一下,神情凄然地道:“马向东跳楼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