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端坐于上首,林月汐进门要跪,墨山抬手拦住她,让她在下首落座,并为她斟了一碗茶。
林月汐见他面上未露一丝怒意,心中有些疑惑,低着头端起茶来小酌一口,便默默地垂着头待他说话。
梁尘进门后轻轻将门阖上,立于墨山身侧。
墨山喝完一碗茶,又给自己斟好,将茶壶递给梁尘,梁尘便去一侧角落里的炉火旁,添好水,将茶壶置于炉火之上,又转身回去,立于墨山身侧。
房中除了烧水声一片死寂,林月汐手心里冒了一层薄汗。此时这个场景她已经想了多日了,只是如何开口她依旧未想好。几番欲言又止之后,扔默默地坐着。
“你若有什么话便说罢,此处也无旁人。”墨山缓缓道。
林月汐微微一皱眉,深埋着头。她的确有话,这话已在心中盘桓了多日了。
见她不说话,墨山轻轻一笑,道:“你想好了吗?”
林月汐并未觉惊讶,既然墨山已经知晓了自己在山下所为,那么她和曹成北之间的约定,墨山定然也知道了。
她未开言,只轻轻点点头。
墨山轻叹一口气,道:“这六年里,虽我明白你早晚要离开,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林月汐缓缓抬起头,看向墨山,墨山眼底有些落寞,亦有些失望,她心头一颤,微微一蹙眉。
“你若要走,我定不会拦你,你何必把自己搞得一身血腥气来逼我呢?”墨山又道。
林月汐大惊,连声否认:“不是的!师傅是不是误会了?”
墨山徐徐起身,负手于身后,在房中缓缓踱着。
“你道我为何离开几日便回来了?并不是因为与故友在客栈相见,亦非因陆府来信。”墨山踱至林月汐面前,微微低着头向下看着她,林月汐仰面与他对视,“是我收到一封信。”说罢,他回头看向梁尘,梁尘会意,在案上取了信来递给林月汐。林月汐伸手去接,那手不住地抖动着。
信上只有几行字,却句句谎言,道林月汐为离开墨山,寻曹成北帮忙,曹成北知墨山之徒不许杀人,便让林月汐在北东西南帮内诛杀一人,以此逼迫墨山同意她离开岐陵山。
林月汐咬着牙将那页纸捏成一团,两眼含泪站起身:“师傅!不是这样的!我是被曹成北逼的!他要杀了秦伯!”
墨山微闭双目,仰头叹着气:“那你也不该真动手杀了人。”
“那人我不杀也活不下来的,曹成北砍了他的脑袋,他必死无疑,可是秦伯不一样啊!师傅!你不相信我吗?”林月汐说着,这几日心中的憋闷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两眼的泪如雨水一般,不住地往下淌着。
墨山垂眸看向她,轻轻点点头:“师傅当然信你。”说罢,从林月汐手中拿过已经揉成纸团的信,信手一扔,那纸团被扔至炉火中,炉火旺盛地燃了片刻,便化为了灰烬。
林月汐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炉火,倍感怅惘。
她不认为这信是曹成北写的。
“月汐,你在岐陵山六年了,师傅知道你不可能完全忘却前尘之事,心中的仇恨虽深埋心底,却也未消减半分。”墨山轻声道,“只是你也应明白,堂堂大将军府怎会一夜之间被烧得干干净净,此中缘由定深远至极,若没有圣旨,谁敢轻易屠了谢府一门?”
林月汐抬手将脸上的泪拭去,“师傅,我不想报仇。秦伯说得对,我本就谢府中人,我去北东西南帮,也不是为了此事。”
墨山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的。”说罢,墨山坐了回去,端起那碗茶来,吹去浮在水面的茶叶,小酌两口,看向林月汐,轻声道:“茶凉了。”
林月汐坐了回去,端起墨山给她斟的那碗茶,讷讷地看着茶水浮动。
茶终究会凉,人也终究要散的。
饮尽碗中茶水,墨山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月汐,道:“师傅只是想提醒你,报仇不是易事,曹成北虽英勇义气,但无谋略,又无靠山,在琴川尚且不能成大事,更莫提在洛阳那个各种势力交汇的地方了。”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是不要轻信他为好。”
此话,林月汐是信的。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想报仇,只是北东西南帮有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透露给他们的人还在暗处不知是谁,更不知道他有何目的,她不能不先稳住曹成北。再者,若她身份暴露,说不定整个岐陵山都要遭她连累。
那信说不定也是那人写的。
有什么事必须要她亲自去了北东西南帮才能清楚。她早就死过一次了,早就不怕死了,但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若真有人要害她,至少她得知道那人是谁,为何要害她。
但这话,她并不想告诉墨山。墨山不知道最好。
墨山又叹一口气,有些失落地看着林月汐的眼睛,缓缓道:“看来你是真的想好了。”林月汐定神望向墨山,坚定地咬了咬牙,道:“是。”
角落里炉火上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响着,冒着阵阵热气,梁尘缓缓过去,拎起茶壶缓缓走回,为墨山斟一杯茶,茶水徐徐地自壶嘴处流下,溅出些许水珠,落在了案上。
墨山朝梁尘微微点头,满眼皆是怜惜疼爱,梁尘躬身后退,在他身后站定。
“你父亲离开墨山时年纪最轻,却最有建树,也时常回来探望师傅,与我关系最亲。你出生那年,他来寻我,为你留了这条后路,这些你大概都已知晓了。”墨山道。
林月汐轻轻点点头,这些,她早就清楚了。
“那时我便不同意,却也知他是无奈之举,只得应下。”墨山接着说道,“后来,他又来信说他改主意了,他舍不得让你一人来此,我心下惊喜,道这人还是心软至极。唉!只是没想到啊,没过两年,你却还是来了岐陵山了。”
墨山垂着头,浑身上下皆露着悲戚。林月汐见他如此,心下更是凄凉,谢梁待她好不容易有些缓和,她也终于明白了谢梁的一片苦心,却再也没有机会报答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想到此,林月汐鼻头发酸,两眼噙泪。
“六年了,我无愧于你父亲,也无愧于你了。”墨山摇摇头,接着道,“早晚要有这一天,也没什么好感伤的,只是尚有一事,是你父亲托我告知于你。”说罢,墨山微微抬起头,朝梁尘摆了摆手,梁尘看了林月汐一眼,往旁边书柜边去了。
梁尘那一眼,倒叫林月汐心下一阵慌乱,她紧张地看着梁尘,见他在书柜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那盒子,好似曾在谢梁房中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