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农这几日每日都很开心,比往常还要开心上几成。
林月汐知道他解恨的日子就快到了,就像比他早来了半个月的荀锋一样,很快就可以亲眼看着仇人死在自己面前。钱童告诉林月汐,曹成北答应让陈农自己杀了陈惠那个混蛋婆婆。
钱童说这话时眉飞色舞,仿佛马上就要报仇雪恨的是他自己一般。
可是林月汐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在墨山待了六年,早就习惯了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也早就习惯了墨山定下的规矩,“不论何时,不许杀人。”
可是一踏入北东西南帮,每日过耳的是粗糙的脏话,常常见到的是血肉模糊。
“一旦入了歧途,再想回头就难了。”墨山的话在她耳边重复着。
她现在算不算入了歧途呢?或许从拿了曹成北的刀起一切就都是错的,可是要她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林月汐坐在窗前发呆,没有留意钱童已经跑到了身后,兴高采烈地叫喊道:“许先生回来了!”
许先生?林月汐稍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钱童说的,是许承泽。原来帮里的人称呼他为许先生。看他一副书生模样的确配得上“先生”这个称呼。
“他不就是去给他爹娘上个坟,回来就回来,有什么稀奇的。”林月汐冷冷地道。
钱童一腔热情被泼了一大盆冷水,愣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往林月汐身前凑了凑,轻声问道:“三爷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林月汐轻轻摇摇头。
“大家高兴是因为许先生回来之后我们就要干活了。”钱童解释道,“许先生主意多,帮里的兄弟们的仇都是他想办法给报的,绝对露不出马脚——就算真的被人知道了是北东西南帮的人干的,有北爷在也没人敢去报官,当然,报了也没用,贾文柏连北爷一根汗毛都不敢动的。”
林月汐正色看向钱童,钱童有些无措地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小声问道:“三爷?怎么了?”
“你今年十八岁,就算不念书也可以做点别的,为什么要跟着曹成北身后胡作非为呢!你当真以为杀人很痛快吗!他们也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呢!”
林月汐说着,心头的怒气有些压制不住,见钱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心头一软,撇过头去轻叹一口气,缓缓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钱童“哦”了一声,低着头不大情愿地往门口挪动两下,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林月汐,轻声道:“三爷觉得陈惠夫家一家,不该死吗?”
林月汐心头一颤,他们真的该死吗?
一个想要孙子的婆婆,一个想要儿子的丈夫。
真的就罪该万死吗?
“三爷,你不是陈惠,更不是陈农。”钱童道,“没有人敢欺辱你,你也不会嫁到这样的人家,更不会遇到这样的婆婆。可若是你,被人当做生养的畜生,生不出孩子就去给人当牛做马,你乐意吗?”
林月汐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啊,自己不是陈惠,更不是陈农。
没有这样的婆婆,没有这样的丈夫。亦没有受人欺凌宰割的姐姐。
苏承万悔了兄长和苏觅姐姐的婚约时,她不也替兄长恨过吗。
钱童说完,闷闷地出去了。林月汐听着关门声,心中乱成一团麻。
约莫呆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林月汐往院中去了,随便拉住个人一问,果然曹成北、许承泽和陈农三人正在曹成北房中,“北爷让把门关上了,留了两个人把守,谁也不许进——不过三爷要去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那人道。
林月汐未搭理他,径直往曹成北房中去。门外果然有两人把手,两人正一蹲一坐,在房门两边闲谈着,见林月汐过来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三爷。”
林月汐稍稍探了探头,听不见房中的动静,遂问道:“北爷在吗?”
“北爷正和许先生商谈要事,说谁也不让进。”
林月汐点点头,朝房中喊了一声:“曹成北!”
片刻,房门便开了,曹成北露出半个脑袋来瞧着,看见林月汐后立刻将门打开,瞪了把门的两人一眼,怒道:“三爷来怎么也不出个声?死了?”两人有些发愣,低着头也不敢回话。
曹成北转过脸来笑着,拉着林月汐便往房里去。
许承泽和陈农两人已站起身来迎候,一番寒暄之后才落座。
林月汐看着许承泽手下的纸页,许承泽浅笑着,将纸页敛入袖中,微微颔首轻声道:“帮中大事,还请三爷勿怪。”
“勿怪个头!”曹成北叫道,“三爷是外人?”
许承泽一愣,虽他刚到帮中,曹成北便将这几日林月汐的“英雄事迹”讲了个遍,他也听陈农提起了庆功宴上发生的事情,但曹成北现在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惊讶,他微微一笑,道:“这事三爷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三爷初来帮中,许多事还不清楚,况且——”许承泽打量着林月汐,“况且三爷应该也不想做这些事。”
“不就是杀人吗?”林月汐轻声道,“有什么我听不得的。”
这话,让曹成北都有些发愣,他回过神来,看着林月汐大笑一阵,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果然是三爷!出息!”
“杀人有什么了不起,最狠绝的报仇是兵不血刃却让仇人痛不欲生。”林月汐轻声道。
许承泽歪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看向曹成北。曹成北稍稍一皱眉,看了看许承泽又看向林月汐,问道:“什么意思?”
“陈惠的婆婆想要个孙子,那便让她断子绝孙。陈惠的丈夫想要卖鸡蛋赚钱,那便让他无钱可赚,他那个老婆想要有个丫鬟婆子伺候着,那边将她卖到别家,叫她也尝尝当牛做马的滋味——贾文柏家倒是个好去处。”林月汐未出口,许承泽便言明了,说罢抬头看向林月汐,“三爷是这个意思吗?”
林月汐嘴角微微一抽,她原本只是想给那家人一些教训,把陈惠安安稳稳地接出来,却没想到许承泽竟想到此处,她强笑着:“许先生比我狠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