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禁嫁娶一年之内,谢梁皆未离京,这样倒让谢江齐稍稍心安,谢江安与苏觅的婚事,早就该定下来了。
那日,京中喜事甚多,很多因国丧推后的婚事皆趁着喜期大办,洛阳城一时间喜庆起来,到处都是鸾凤和鸣,连洛阳城边边角角皆洋溢着喜气儿。
那日,苏觅是哭着来的。一边哭着,一边哀嚎着要见谢江安,秦伯未及劝上两句,苏觅已奔至院内。谢江安得了通报急急匆匆赶出来,谢江齐也跟在他身后。
苏觅看着远处跑来的他停下来,举起一双泪眼望着来人,眼下红妆已晕,那副模样,看得谢江齐都觉有些心寒。
谢江安有些发愣,讷讷地看着苏觅,一步一步缓缓踱过来。
“为何不早些!你为何不再早些!”苏觅哭嚎着。
这一问,谢江安更是发愣,迟迟开口:“什么早些?”
“陛下旨意,册我为妃,要我进宫了!”苏觅哭喊着,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江安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嘴唇动了动,却久久未做声。
“苏觅姐姐?”谢江齐开口,“你说陛下要你进宫?为妃?”
苏觅哭得久了,有些疲累,抬手擦了擦眼泪,垂眸看着地面,秋风乍起,撩起她额前的发丝。
“今日下的旨意。”苏觅哽咽道,“我是趁着爹爹送陈常侍出门才跑出来的。”
此时,谢梁也闻声过来。谢江齐回头看向谢梁,谢梁竟无诧异神色,静静地看着苏觅。
“我不要进宫,我不稀罕什么妃子,安哥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说着话,苏觅朝谢江安扑了过来,抓住他的两臂使劲地摇晃着,看上去用尽全力,只是这柔弱女子又岂有大力,谢江安的两臂随着摆了摆,身子也晃了两晃。
“哥?”见谢江安一动未动,似是呆住,谢江齐轻声唤道。
谢江安眼珠这才微微一动,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滴在面颊上,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随之,谢江安的两唇稍动,似是有话,却久久未作声,只是垂眸看着苏觅。
“江安,带苏觅进来说话吧。”谢梁道。
苏觅听见谢梁的声音,抬起头看过去,看见人立刻跑过去,跪在谢梁面前,仰面道:“谢伯伯,求您救救苏觅,救救我吧!”说罢,叩首。
这一举,倒让谢梁慌了手脚,连忙蹲下来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苏觅抬起头,却挣扎着不肯起身,只是哭着:“谢伯伯,您知道,我与安哥哥相交多年,早已情投意合,芳心暗许,眼看就到了议嫁时节,我怎么能入宫为妃呢!”苏觅抓住谢梁的衣裳。
谢梁沉默片刻,将苏觅生生拖了起来。
“你爹呢?”谢梁问道。
“爹爹接了旨意,满面欢喜,看他模样,巴不得我今日立刻进宫,给他长长脸面,我怎么求他?”提到苏承万,苏觅哭得更盛了,哀嚎越来越叫人觉得凄凉。
谢江齐心中恼怒,他向来喜欢苏承万,上次来的时候,他还亲口许诺,待国丧一过,立刻将二人婚事定下,他还说苏觅谁也不嫁,完完全全地留给谢江安,如今,怎么变了模样?
谢江齐仿佛看见了苏承万接到旨意后对着陈常侍前倨后恭,满脸堆笑的模样,心中顿觉厌恶,他如此喜欢的苏伯伯,竟是这副嘴脸!
“既你父亲同意,我又如何管的?莫说这是圣意,就算是平常百姓,只要你父亲点了头,我如何劝阻?”谢梁道。
谢江齐转脸去看谢江安,他依旧站在原处,一动未动过,也不知他现在在想什么。谢江齐缓缓地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唤道:“哥。”
谢江安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谢江齐,随即转身去,走到谢梁身边。苏觅抬起头来看着他。
“既然如此,你不该来这儿的,叫人知道,难免生些闲话,早些回去吧。”谢江安轻声道,说罢转身离去。
苏觅愣了愣,呆滞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迟迟缓不过神来,待回过神,眼泪便又涌上来,“是我不该来!原是我自作多情不知羞耻!”苏觅哭喊着,速速跑出府门去了,待她消失在府门外,谢江齐才转过身来看着谢梁。
谢梁沉沉地叹了口气,双手缓缓握成拳,双目紧闭,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苏承万!”谢江齐只觉他身子颤抖着,这一声低吼叫他害怕,他呆呆地看着谢梁。
缓缓地,谢梁肩头放松下来,紧攥的拳头也缓缓放开,低头看看谢江齐:“去劝劝你哥吧。”
谢江齐讷讷地点点头,跑开了。
谢江安已回至房中,在窗前呆坐着,手里摩挲着那天谢江齐挑选的木梳。
“卿且梳相思,思卿共白头。”
谢江齐依稀记得木梳上刻的这句话。
又想到那日知晓这梳子是送给苏觅的时,谢江安脸上的笑意,羞赧,又带着些少年得意。
“她说的没错,是我该早些,都怪我。”谢江安道,不知是说给谢江齐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哥哥刚刚为何不劝说几句?苏觅姐姐本就伤心欲绝,你又如此赶她走”谢江齐站在门口,不敢近前。
“劝说什么呢?叫一个伤心欲绝之人去劝说另一个伤心欲绝之人?”谢江安缓缓抬起头,“还是说,要我俩抱头痛哭,哭这命运不公,哭这世事无常?”
谢江齐张张嘴,却不知用何话对答,只是踟蹰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脚下。
成王殿下做下那个决定时,也如哥哥这般伤心欲绝吧?谢江齐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此处,或许自己一直都误解了,他并不是不伤心,并不是乐意放弃,只是无路可行了吧?
“他们步步紧逼,若我再不知后退,怕是日后断手断脚,不得全尸。”
成王的这句话又在谢江齐耳边响起,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个是先帝遗诏,一个是黄纸明书。
成王和谢江安,皆是被皇恩逼迫。
一个放弃皇位,离宫守灵另一个,难道也要像他一般,纵手放下心中挚爱,目送所爱之人入宫册封吗?
谢江齐抬头看着谢江安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如两汪秋水,还在秋风里泛起微波,谢江齐顿觉寒意彻骨。
又是初秋时节,或许,秋意总是叫人悲恸寂寥的吧。
汐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