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竹睁开眼睛时,清晨的气息正透过玻璃窗透进来。江桦坐在一片阳光中,静静地看着她。
“爸爸…?”她揉着眼睛,觉得江桦的脸色有哪里不对,“怎么了嘛?”
江桦看到了一双被晨光擦得透亮的大眼,想说的话顿时梗了一下。
不过他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开口说出酝酿了足足一晚的话:“待会去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要去旅行了。”
“旅行?”小竹抬起眼,有点不懂的样子。
“就是去很远的地方玩。”扯谎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幸好小竹似乎没什么。
“哦哦。”小竹点了点头,“所以…要离开家了?”
“嗯,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江桦说,“还有一个上午,还有什么想在这里做的,就都说出来吧。”
小竹听罢低头想了想,随后认认真真地问道:“可以吃爸爸做的饭么?”
“当然,”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江桦的意料,“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小竹说。
江桦有点怔:“现在可是早上。”
“没关系,”小竹摇摇头,“喜欢吃这个。”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江桦自然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他去灶台边忙活的时候,洗漱完的小竹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十几分钟过后,冒着热气的饭菜就这样有些突兀地出现在了餐桌上。
小竹自然地抱过了碗,吃的动作不快但一看就很香,小脸都鼓了起来。差不多挖掉半碗饭后,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碗里抬起头来:“爸爸也吃呀。”
“嗯。”其实江桦一夜没睡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小家伙都邀请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他拿起勺盛了一点汤稍微尝了尝,火候都是正好,该放的调料不多不少。
这么久的锻炼下来,他已经不会再犯一些基础错误了,至少配得上小家伙那副美食家一般的神情。
虽然这作为早饭来说实在有点奇怪,但小家伙还是吃得很开心。在这之后江桦收拾了桌子,洗着碗的时候有点出神。
还有五个小时…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塑料袋细碎的拉扯声,紧随其后的是门打开的金属碰撞声。江桦探出来一看,就见小竹正自顾自地把吃剩下的垃圾倒进门口的小袋,顺手就出去扔进门口的垃圾箱。做这些的时候满脸的理所应当,出门走十几米扔东西已经很习惯了。
在这之后江桦问她还想做什么,小竹思考了一下说想出去逛逛。于是两个人最后把家里打扫了一番,小竹便拿出她那个粉色画着王冠的小书包,做好出门的准备,一样样把她宝贝的东西放进去。
说是一样样,其实九岁的孩子能有多少东西?无非就是她的笔和本子,还有几个江桦给她买的小玩具罢了。
出门的时候天光正好,上班族和学生都一头扎进了日常的工作中,因此西苑区显得尤为清净。路边的小店还是那些店面,但大多都已经换了新季的新商品。
小竹拉着江桦的手一路看过去,日光下那些橱柜并没有像晚间那样亮着彩灯,也因此少了几分迷人的气息。小竹依然像往常一样不主动要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打量着玻璃柜里的小玩意,不知不觉就看了十几家有余。
只不过这一逛时间就过得比想象的还快,直到小竹的步子开始有意无意地慢下来,江桦才意识到一上午已是过去了。小竹听他一说,也发觉已经没时间了,她没有什么抵抗,只是在走之前最后向街道看了看,还有些惦记着那几家新换季的漂亮衣服。
这几天步入夏季,正午的阳光已经颇有几分毒辣的味道,小竹被晒得有点蔫,于是江桦便将她背到背上走,她也没有多表示什么,动作流畅地爬上了江桦的背,抱着他的脖子,任他背着向出区的方向走去。家里的那栋公寓楼在背后越变越小,最后被草地的绿色吞没了。
长途车站离这里并不远,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两个人来到乘车口的时候,时间尚早,大巴车孤零零地停在发车场上,旁边只有乘务员在打着哈欠。
这就是今天要坐的长途了。虽然速度比高铁之类的慢上不少,但胜在方便,票好买。这里算是城区边缘,即使是大巴,五六个小时也足够出城。目的地恰好就是旁边九卿城的机场,一下车就能进大厅。
小竹眨着眼睛凝视这个庞然大物,车门在她耳边发出漏气一样的声音后缓缓打开。江桦领着她走上阶梯,车里的人很少,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车又少,是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坐大巴离开天子城的。
江桦把她的小书包解下来放在座位旁边,同时环顾整个车厢。大部分人都在正午的温暖中昏昏欲睡,只有几个人看似各司其职实际满身的紧张,和他目光擦过相对时双眼锐利如鹰隼,应该就是梁秋说的随身保护的人员了。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最后将那小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整理一遍,小竹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贴着窗户向外看。已经有接近一年的时间了,她对这座庞大的城市依然很新鲜。
“各位都把证件拿出来,待会开车前五分钟要查,没票的请下车补票。”
乘务员随意地在门口招呼了一声,说完就缩回了脑袋。江桦看了一眼时间,离发车已经不到十分钟了。于是他就将车票取出来,放到小竹的手心里:“待会查票的时候,就给他们看这个。有人来找你的话,一定要让他们证明身份,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小竹很听话地将票握在手中,却见江桦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她有点疑惑地抬起头,见江桦真是作势要走,才轻轻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江桦顿了一下,重又看向她,犹豫了很久,才扯出一句:“你先自己呆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有些忐忑地盯着小竹的脸,生怕这个敏感的孩子有什么察觉,会哭闹着不肯离开。但小竹听了这句话后,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着脑袋,像平常那样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他在心里舒了口气,略微轻松了些许。也是,一个孩子而已,再怎么敏感再怎么聪明也不会猜到这背后深沉的铁与血。他第一次有些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隐瞒,至少这会给小家伙营造一个美好的梦,梦里没有创伤没有疼痛,即使有一天终将醒来。
他迈步向车门摸去。但正要下车的时候,小竹却又小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却见小竹脸上全无任何表情,平淡得异乎寻常。她不声不响地眨着那双大眼,眼中无悲无喜,思索许久后,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开了口,她说
“再见了,爸爸。”
江桦所有想说的话都在那一刻被堵在了喉咙里。到最后他也只是近乎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加快脚步,匆匆冲下了车。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用力地想去避开一件事了,从下车开始就好像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般,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起来。
乘务员上车的哒哒声传入耳中,气垫门的关闭声紧随其后。他没有去看小竹有没有扒在窗户上目送,只逃也似地奔向车站出口,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大巴车从背后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