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那个眼上有痣的漂亮舍友。
小秋和她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那女孩子连忙挂了电话,撩了撩头发走向楼梯,掩饰性地笑笑:“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小秋脑袋空白,又拼命想话说,一时过载发了热,“我……爸妈离婚了。”
“啊。”室友迟疑地站在楼梯边,望了望楼下,才看向她,“这样啊。”
“因为心情不太好,所以才上来透透气。”小秋解释,“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虽然刚才确实听到了一点点……但我、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没事。”她停了停又说,“我先走了?”将长发捋到一侧,松散地遮住小半张脸。
小秋担忧地望着她。
她先是没动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叹口气走回来:“聊一聊吗?”
两个人并肩坐在水泥地上。
室友先问:“你家里……什么情况?”
小秋简扼地说了点儿。
“我家的情况和你有点像吧。不过是我妈跑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也是我爸赌博。他赌赢了就甜言蜜语,赌输了就捏起拳头打人。”女孩侧脸上只流露出冷漠,“中间跟人去打架出了事,坐了两年牢,去年才放出来。”
小秋一时哑言。她心里本觉得自己家庭实在是不幸福,是苦的、劣质的东西;如今听到别人的,才晓得,在众多的普通人的生活里,这已算是中等糖分含量的了。
“你有皮筋吗?”
小秋点头递了过去。
室友一边扎头发一边说:“刚刚是我男朋友和我打电话。”
风带起阵阵簌响,楼下年轻人的欢声笑语隐约。二人静坐了一会,室友才说:“人生就是一场轮回。”
小秋看她,她笑:“我记事挺早的。这么多年,以为离开家就能摆脱,但还是回到了过去。”
她说从前她男朋友对她挺好的。她过去长得不好看,人也穷,在学校里不受人待见。没有钱,没有朋友,唯一仰仗的只是人聪明,成绩好。排在年级前三。全年级二十几个班级,上千号人。她在班里远拉第二名二十几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低着头走路。同班的人开始只是背后讲闲话,后来跳到她面前来嘲笑。满脸嫌弃地指她的鞋子,夸张地笑她眼睛肿小、矮小得像老太婆、长得真丑,说她是“校花”,又后退一步绕着她走。
他们全都和她保持距离,警惕又轻蔑地远远望她。
老师们找她谈话。他们语重心长地说,做人呢,不能这么孤僻,不能这么清高。要多和别人交流。
那些人故意撞翻她的水杯,打湿她的课本,掀翻她的餐盘;偷拿她的日记本出来大声朗读,互相抢夺,抢散了页,最后乱成一团,再也拼不起来;他们踩她的脚,撞她的肩膀,告诉她错误的信息让她数次空跑。
他们从不动手打人,只是延续着一个个“意外”与“玩笑”,抓不到把柄,只是盯着她笑。看人笑,聊个天,算什么罪?
她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她男朋友。那年她刚上初三,十五岁,他高中辍学,十七岁。
后来成绩跌落到中庸,又在男友的指导下获得了不少与人交往的经验,生活就此平静下来,反而还交成了几个朋友。
再后来就是整容。父亲那里是断然没钱的。但男友工作了,许多都是靠他的。
没有他,她度过不了那段时光,她到不了现在。但是她又清楚,他打了她第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
她捧着脸痴痴笑,丹凤眼微敛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那一粒浅痣小小的。直到下了楼,洗漱完,睡着前的最后一刻,还飘在小秋眼前似的。
*
她和秋一灯停了交集。那边的兼职不做了,她也决定不再找新的。闲暇时间就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或者去林荫路里跟读英语。
宿舍长要早起跑步运动,每天都会在寝室里随机抓一个幸运儿和她一起。小秋有时候也会被逮去。
她跑的气喘吁吁,好半天才缓过劲。宿舍长大力拍着她的背:“秋儿!你这体力不行啊。你看你这小胳膊小腿,一点力气也没有!”
小秋抬头望望一米七几的宿舍长,没有反驳,默默承受,小口喝着水。
宿舍长哥俩好地搂着她肩膀,撸了一把自己新推的帅气平头,带着指点江山的豪迈:“以后哥多带你出来几次见见世面!哥跟你说,那个健康,昂,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不是?”
小秋拧上瓶盖,认真思考了一会:“你说的有道理。”
宿舍长惊喜地看着她:“那我以后就找你了!喜妹说她再也不想跑了!”
小秋茫然:“啊?”
“大好人呐!感谢感谢,以后咱哥俩一起哈。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啊!”她紧紧握着小秋的手,激动地像是见到了老乡。
小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忽悠去了。
再说秋一灯这边。白间藏突然撂了担子,是先让他疑惑了一阵。等他想通了关节,皱着眉重新发了联系讯息,却一直没收到回复。没法,他只好天南海北地找,找了半月余,才在一座无名荒岛上发现了踪迹。
他自有温彧官给的信物,顺利穿过幻境,略过重重山门,到达山顶。
房屋景致依旧是他走时的样子。
白间藏始终没现身。
他没法,多此一举地给院子里的老杏树浇了三天的水。每次浇完就劝:“温主总要回来。于你而言,这点时间差距,不过是弹指一挥。若是出了力,也算是积攒了功勋,那……总归是有望的。”
花叶静静的,无雨也无风。
不多时,那条鲤鱼也回来了。顶着红白撞色的丸子头吵吵嚷嚷地闯进来:“那棵树呢?”又去拼命摇着院子里的老杏树,“白间藏,出来!白间藏!你他娘的是在阻挠温主回来!”
杏花絮絮落了满地,她仍旧不知在何处静着。
秋一灯制止他:“斑绯,差不多了。”
金斑绯撩起长袖,呲牙咧嘴地朝他笑:“那你去把她叫出来。叫不出来别他娘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