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收工之后,王多确实在路边排档招待周楠,作陪的还有其他几个武师兄弟,王多一一做了介绍,大家对老大的这个小师弟都很客气,频频敬酒,周楠觉得第一次见面,不好拒绝,王多又不知道周楠的酒量,还以为他很能喝。不出意外的是,周楠喝多了,怎么回的宾馆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到走廊里制片在喊:“起床了,出发了,起床了……”
周楠睡的正香,王哥过来用力把他推醒:“快起床,出发了。”
周楠揉揉惺忪的睡眼:“怎么这么早?”
“今天要去拍晨戏,快点。”
一起床,周楠才发现自己头疼得厉害,但是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大家起床,上车出发。
到达现场之后,晨光刚刚透出,天空蓝蓝的一片。执行导演将王多和烟火师叫到一起,匆匆忙忙地说戏:“这场戏就是山洞里的炸药爆炸,三少爷被炸了出来,明白吗?”
二人点头:“明白。”
周楠站在一边,趔着身子,呵欠不断。
执行导演拿着喇叭大喊:“各部门抓紧准备啊,抢光。”
王多:“威亚准备。”
几个人从箱子里拿出一盘钢丝,另外有人前去准备吊臂。
王多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几个兄弟,最后将目光落在钉子身上:“兄弟,这次你上吧。”
钉子点头,就朝负责威亚的兄弟走去,那几人在他身上捆绑保险带,系吊钢丝。服装老师也把衣服送了过来。
执行导演拿着喇叭急匆匆跑了过来:“替身怎么样了,好了没?”
钉子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喊:“马上好。”
执行导演盯着钉子皱眉头:“这跟孙老师体型也相差太多了,这哪能行,赶紧换人。”
王多见状也忙凑了过来,陪着执行导演在这帮武师里面继续挑。
最后执行导演看着周楠:“这个兄弟也是?”
王多:“是,他昨天刚来的。”
执行导演:“就他吧。”
王多走近一步,声音略放低:“但是他昨天才来,没什么经验。”
执行导演:“这里面的事你还不明白?只要在半空中摆个造型就行,其他的事都在你们手上呢。”
执行导演边说话边做了一个拉的动作。
王多点头:“来来,赶紧换上。”
毕竟是第一次,周楠根本不懂里面的道道,他不由得有一点心慌,就问王多:“师兄,是怎么回事?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待会那边有剧务跟着,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行了。”
周楠在挂威亚穿服装的时候,那边执行导演已经在跟王多和烟火师交代:“一会开机之后,我喊一的时候,武师组往外拉维亚,到三的时候,烟火这边爆炸,明白没有?”
王多和烟火师点头:“明白!”
执行导演对着喇叭喊:“来,替身演员就位。”
剧务上前,领着周楠来到一个山洞里,山洞里靠墙的位置,已经摆了不少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黄黄的液体,看样子,应该是汽油,而袋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雷*管,用透明胶带固定着。
剧务告诉周楠,他现在是三少爷的替身,三少爷是超级大侠,人在空中看不清脸,只要把动作摆得舒展一点,帅一点就可以了。
周楠频频点头,他看过电视里面那些大侠飞来飞去的样子。
交代完之后,剧务就走了出去,站到洞口还大喊了一声:“演员已经到位。”
执行导演再次叮嘱:“我再说一遍,我喊一,武师们拉人,三的时候,爆炸!来,预备!”
烟火师的手按在控制箱上,他的左眼不住地挤弄着,像是不舒服。
摄影师将眼睛凑近摄影机的取景器:“开机,走带!”
执行导演:“开始,一!”
烟火师左眼一挤,右手对着红色的按钮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只听‘轰’一声响。
王多惊呆了,忙大喊一声:“赶快拉。”
拉威亚的几个兄弟忙用力,随着钢丝的拉动,周楠全身燃着大火就从山洞里出来了……
剧组所有人,除了愣神的,剩下的都在第一时间朝周楠跑了过去。
王多一脚将烟火师踹翻在地:“草*泥*妈的,干嘛呢你?”
周楠很快被送到了就近的医院,经诊断,全身达百分之六十以上烧伤。
梁艳艳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周楠做过处理,所有病患部位涂满了药膏,凉丝丝的,为了保证药物的吸收,再加上怕周楠翻滚抓挠,他们用绷带将周楠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个木乃伊。
梁艳艳进来时,周楠正在昏睡,隔着绷带听到哭声,周楠睁开眼,发现梁艳艳坐在病床边,正在垂泪。
周楠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梁艳艳视线忙随之上移,盯着那具木乃伊。她发现,那张包裹得只剩眼睛露在外面的脸庞上,眼睛里没有痛苦,倒是充满了柔情。
“疼不疼?”
周楠从嘴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不疼。”
“我不信!”梁艳艳又哭起来:“我看了病历了,你别忘了我也是医生。”
周楠用气声:“不要告诉我妈,也不要让我姐她们知道。”
“这样的事你以为瞒得过去?”
周楠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梁艳艳。
梁艳艳点头:“好,都不让他们知道。我来照顾你。”
周楠住了二十四天院,症状也越来越轻,身上的绷带越来越少,期间虽常有同学前来探视,但长期陪护迎来送往的,都是梁艳艳。
但是,周楠眼中对梁艳艳的柔情,似乎正在一点点的消散。
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周楠在走廊上散步,走得缓慢,但还出了一身臭汗,身上已经结痂的患处由于汗水的浸润奇痒难耐,而剧组派的照顾他的人又有事赶了回去。
梁艳艳决定,就由她来给周楠洗澡。其实现在周楠已经几乎可以自理,自己只要搭把手,帮他清洗一下他的手够不到的地方,保证周楠不摔倒就可以。
但是周楠却踌躇了,他停了几秒,然后说:“算了,要不不洗了。”
“怎么了?我是你老婆!走!”
周楠拗不过梁艳艳,由她搀扶着进了卫生间。
脱了衣服,梁艳艳才发现,周楠身上的烧伤面积竟然如此巨大,多处都是皱巴巴的皮肤。所幸周楠是练武术的,本身反应比较敏捷,在爆炸的瞬间本能地用双臂双手护住了脸,饶是如此,双耳下方的脸颊以及额头,因裸露在外,有非常明显的疤痕。
到床上坐定之后,梁艳艳端来了一杯温开水,说刚洗完澡的人,需要及时补充水分。
周楠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
梁艳艳盯着周楠的脸,突然笑出声来。
周楠木然地:“怎么了?”
“你现在有点像梁山好汉了,青面兽啊,鬼脸儿啊。”
周楠勃然变色,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觉得我难看了是吧?觉得难看可以走啊,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梁艳艳一时愣住了,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一句玩笑,以周楠的性格,肯定受得起,但是没想到此刻周楠的反应却如此激烈。
“还没看够是吗?来来,我离近点,让你看得仔细点!”周楠边说,边使劲地将脸朝梁艳艳凑过来。
梁艳艳泪水夺眶而出,右手捂着嘴巴,站起身子就朝外面跑去。
周楠走到窗户边,透过玻璃,看着一轮满月,正挂在天空。
大约半小时之后,梁艳艳回来了,手中捏着一束红红的鲜花,满脸溢着笑容,将花贴近自己的脸颊:“好不好看?”
周楠冷着脸:“好看。”
梁艳艳腾出一个矿泉水瓶子,将花插在里面。
周楠站在窗前活动着臂膀:“你学校忙的话,就不用来了。”
“不忙,就是准备论文,我跟导师说了的。”
“还是不要耽误学业。”
“现在没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事了。”
出院前一天,周楠已经可以完全独自行走,虽然走的比较慢,那是因为皮肤的牵扯,不敢走快。
下午的时候,王多来了,带着一个果篮。师兄弟二人就在病房聊着武术,谁也不提那场事故,南拳北腿太极形意,聊得唾沫星子横飞,看得出都很是开心,果篮也差不多吃下去一半。
五点多的时候,王多本来一直笑着的脸慢慢冷了下来,他低着头:“兄弟,当哥的对不住你。”
说着,王多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周楠的手中:“这是哥的一点心意。”
周楠忙往回推:“不用哥,真不用……”
王多将钱使劲按回来:“你就让我花钱买个心里舒坦好不好?”
周楠拍拍王多的手,不再推辞,将信封扔在了床上。
王多:“说实话,我也知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烟火师我们合作好几部戏了,没见他出过这样的情况啊。那天晚上他找到我,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当时有一团飞蚊在他眼前飞来飞去的,只往眼睛里钻,他一烦,糊里糊涂就按了起爆器。”
周楠:“这件事也不能太怪别人,可能我就这命吧。”
“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给我点时间,我会查清楚的。”
“你有心了。”
“应该的。剧组给你八十万,他们本来只想给五十万,我跟烟火师去找制片人好几次,他答应提到八十。”
“谢谢。”
“我们是兄弟,谢什么!我听医生说了,你的状况还是不错,你好好养,等你好了再来找我,咱们兄弟一起,也搞得像成龙洪金宝他们师兄弟一样,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周楠笑笑:“算了,我可能不适合这一行,水土不服。”
“那你打算干点什么?”
“得看能干点什么。”
“你记住,不管啥时候,哥这儿肯定有你一碗饭。”
周楠重重地点头。
王多站起:“晚上还有夜戏,我就先回去了。”
二人拥抱了一下,王多的严重似乎还带着一丝泪,周楠大度地锤了一拳他的胸口:“干嘛呀,两个大男人,非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王多走了,周楠点了点信封里的钱,一共两万。
晚上周楠和梁艳艳偷偷出去吃了一顿火锅,因为医生说吃太过辛辣的东西不利于恢复,但是周楠实在太馋了,梁艳艳本来死活不同意的,最后周楠表示自己可以用开水涮一下再吃,梁艳艳自己也想吃,俩人撒个谎,下了楼就直奔火锅店。
梁艳艳专门给周楠要了一碗白开水。刚开始,周楠确实是吃涮锅的,但是后来就将水碗推到一边,毕竟过了水的没什么味道。梁艳艳一脸嗔怪,将周楠面前的碗挪到自己面前,每一筷子事物都在开水中涮过之后,再放进周楠的料碗中。
梁艳艳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周楠大为光火,他将筷子往桌上猛然一拍,像个怒目金刚一样盯着梁艳艳:“你干嘛?”
梁艳艳:“医生说了,你不能吃太辛辣的,宝宝乖哈,等你好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咱们天天吃好不好?”
“天天吃?”
“是啊。”
“天天吃那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啊?”
“钱不是问题……”
“我说你怎么对我这么殷勤呢,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为的钱!行,我跟你说实话,我烧成这幅熊样子,剧组一共赔了八十万,想要你就全部拿走。”
梁艳艳愣了一下,继而释然:“宝宝你说什么呢……”
“谁是你的宝宝?想要宝宝自己生一个去!”
“周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吗?别忘了,我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没有八十万!甚至连饭都吃不起。”
“多谢你提醒我。那时候我是没钱,可认识你没多久之后,我就被烧伤了,就有了八十万。”
梁艳艳一脸的惊讶,禁不住哑然失笑:“你是说,你被烧伤,是我搞的鬼?”
周楠:“这个我不知道,但起码我知道的是,到目前为止,我没见过你的父母,没进过你的家门,或许你们家人有什么神通仙法呢。”
梁艳艳:“行,那我就告诉你……”
“我没兴趣听。”
梁艳艳慢慢站起身子:“既然你这么想,那,分手吧。”
“好啊。”
梁艳艳静静地看着周楠,幽怨的眼神中,淌下两行清泪,她慢慢拿起自己的背包,朝门口方向而去。
周楠:“剧组明天过来送钱,别忘了过来拿哟。”
梁艳艳:“我没你想的那么下作。还有,这顿饭,我请了。”
梁艳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周楠紧紧地拧着眉头:“老板,拿瓶二锅头来!”
出院之后,周楠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从宿舍搬了出去,每日深居简出,朋友也不怎么来往了,上课的时候总压着一顶帽子,几乎将额头上的伤疤遮住,吃饭的时候,也是等大家都吃完,食堂没人的时候才去。
朋友试图接近,也总是被他婉言拒绝。
其中一个名叫李三的兄弟伙,当初也参与了恐吓张凯的事情,算是周楠的铁哥们儿,他从头到尾了解周楠和梁艳艳的关系始末。因为关心周楠,就打电话给梁艳艳,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哪知梁艳艳冷冷地说:“他死他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三觉得诧异,就追问到底是怎么了?
梁艳艳说,人家觉得我是图他的钱,我们分手了。并且还气呼呼地劝李三:“你们最好也离人家远点儿,省的人家怀疑你们靠近也是居心叵测。”
其实,那天过后,梁艳艳的日子也不好过,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回到宿舍之后,把周楠送的所有东西全部丢进了垃圾桶,从不喝酒的她,非要拉着室友出去喝酒,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灌下去一瓶江津老白干。
接下来,就是室友像是拖着一团烂泥一样,将她拖回了宿舍,幸好,梁艳艳不算人高马大。
这一晚上,梁艳艳的所作所为很简单,就是哭,吐,说,睡。要么这四样轮着来,要么交叉进行。搞得室友一晚上没敢睡,虽然心里咒骂了一万遍,可还是守在她的身边,因为她担心万一梁艳艳口中吐出的秽物糊住了口鼻,万一闷死了,她自己也是在责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