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大笨狗在屋檐下四脚朝天喷出轰隆隆鼾声。
决明平时拽着耳朵把它脑袋拽起来也不醒,除了吃的没什么能诱惑它,这是决明守夜搭档,捡来的流浪犬,不是从小养的果然没感情,不拿吃的就背对决明看都不看主人,但这狗知道报恩,腿虽然短,凶得很!大狼狗都敢挠,咬住就不撒口,大门外有人敲门他就怒吼,总是打瞌睡的门房被它提醒才知道有人叫门。
摄政王不喜奢侈,国家初立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皇宫被前任皇帝一把火烧成焦土,摄政王选了这栋大宅院当王府办公兼安顿家眷。
决明是新任暀国防卫司统领,其实他负责的只有这栋大宅子,昼伏夜出,很多文武官员王府下人不看腰牌根本认不出这位统领,决明白天偶尔出街喝喝酒逛逛青楼也不会被认出。
希望一夜平安无事吧。黑衣少年举步轻盈在屋瓦上穿梭跳跃,不发出一点声响,内宅三进三出10间房子,下人院子外宅6间,一个练武场,一个独立厨房加储物间。它现在叫做暀国御膳房。跟决明一样名头气派,实际很普通。
王府做菜的是个老妈子,做了几十年味道一个样,好在王爷不挑食,吃饱就行。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有点掉头发,决明几次看见王爷把头发摘出来继续吃,有苍蝇之类的就夹出来整碗喂给大笨并没要求厨房重做一份。
凉亭长廊穿过花园,花园尽头是一处桑园,王爷搬进来的时候桑树已经结出红彤彤的桑椹,决明摘下一个喂给大笨狗,大笨舔了一下吐出来,扭扭肥墩墩的屁股坐下看着蝴蝶,看来不好吃,变黑了才是甜的。
巡夜的今天是7队,16人身披铠甲佩刀列队走过,对凉亭屋檐上伫立的决明挥挥手,决明点头答复。
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16个?今天明明有人请假了,刚才对决明招手的他每个人都应该看的清清楚楚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今天是谁请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决明跳下像箭一样窜了出去,很快追上还未走远的巡逻队伍。一拍最后一人的肩,老窦转过身作揖,“统领有事?“
“今天可有人请假”?
“没有,都在。”
决明一张一张脸看过去,扫到最后一张脸,竟然是空的,他的脸部是一团漆黑。“来者何人?”决明瞬间霸刀对准黑脸人一劈,那人竟然凭空碎成一团烟雾,决明回头其他15个人也消失了,刚才明明拍到老窦,怎么会同时不见,有种恐惧感袭来,花园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没有月光,顿时漆黑一片,决明闭上眼睛聚气凝神感觉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右前方,有脚步声靠近“老窦,小南,老洪你们在哪里?”没有回音,没有呼吸声,顾昀之可以确定周围没有活人。
“大笨!“为什么有外人它不叫。
决明试探一刀砍向右前方,擦到了一点边,这个方向有人,没有呼吸?
他感觉有一个物体或是人避开刀锋向左前方挪了三步,又是一刀在半空转了个腕花改变方向,他知道这人一定会避开,就在一念间正前方一个力劈华山,转身扫棍,黄铜双截棍连续攻击头部下盘,一个扫马腿绊倒。对方传开一声惨叫,是个男人。决明没有下杀手点了穴道,突然感觉一盆水泼了下来寒冷刺骨。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花园的灯一直亮着,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而自己手里,被点住穴的是脖子歪在一边四肢扭曲以一个及不自然的姿势跪在地上的洪越,周围横七竖八躺着满地身穿铠甲的护卫,鲜血晕开满地腥味,是今天的巡逻队,加上老洪一共十五人。而对他泼水的是一袭白衣的摄政王韩恪。他用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盯着决明。后者浑身湿透呆若木鸡“王爷?我杀了老洪?这是怎么回事?“
大笨在韩恪脚边趴着舔着胖爪子,视若无睹
……
一地尸体被排列整齐,15个兄弟,死不瞑目,决明一个个把昔日并肩作战兄弟躯体扭曲变形的四肢掰正,伸手给他们合上双眼。默念走好,有再聚的时候。检查每一处伤口,每个人的兵器被放在主人尸体身边。
老洪的刀钝刀没有开刃,袖子常年藏有喂毒柳叶飞刀,只有亲信的人才知道,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可这把柳叶刀现在插在老窦心脏位置,撕开老窦衣襟,上腹部已一片漆黑剧毒入骨。而老洪的致命伤也是老窦常年盘在腰上的六两绳镖,脖颈的勒痕和老窦绳子粗细分毫不差,这套绳镖不止要了老洪的命,小贵,小武,大黎也是同一武器送上西天。这些护卫平日亲如兄弟,练武之人不拘小节,有个小磕磕绊绊转头就忘隔天还一起喝酒说笑,为何一夜之间互相残杀?
摄政王腰背挺直,眼神平静。没有像决明一样因愤怒而发抖。他像一个书生,又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如果没有被属下黄袍加身,他现在还是镇守边疆的訸远将军,九代武将,一门忠烈,手能提笔做文章,武能纵马安天下。
小皇帝年仅四岁,后宫垂帘听政,南方水灾他不管,北方瘟疫他也不管,却因为太后寿辰韩恪没有送礼就下令停职闭门思过,塞外匈奴都要打来了,还思过?属下副官们逆旨出营打退匈奴,连夜找了绣娘做了金丝龙袍,反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呼百应,韩恪兵马所到之处开仓放粮免了税收,将士齐心协力堵住决堤的大坝救了黎民百姓万亩良田。
一夜建造出一座城池,把染上瘟疫的百姓隔离安养,死去的百姓军队出资火葬,给家属赡养费。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绑了守城官大开城门,韩恪从起兵到攻入盛京一年不到。他决意不上位称帝,要找到皇族后人,可攻进盛京当天,皇族已随着一把大火和皇宫一起覆灭。
寻仇?百姓爱戴何来寻仇?皇族还有后人?清理尸体发现一具不少,
“将军!”决明发现早就应该改口了,“王爷,怎么办?”
“好生安葬,抚恤家属,都是暀国好男儿,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太平盛世的王府后院……”
决明看着这些兄弟被装上车抬走,两行泪水掉了下来,背过身去用袖子抹了一把,王爷还是那么平静。他从不皱眉,除了没人见过他皱眉,战场上一张恶鬼面具所向披靡,摘掉面具他是个波澜不惊的斯文公子。
“莲儿叫醒我的时候说你在花园对着尸体发疯,我赶到的时候对你说什么你都像听不见,当时7队已全部殉职,你对着一具尸体用双截棍劈砍。对你泼下冷水才肯看着我跟我对话。“
“王爷,我当时看见七队16个人从我面前经过,还一一和我打过招呼”
……决明把自己眼中看到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切悉数告诉韩恪。
“现在你知道请假的是谁了吗?”
“高南,请假条还在我袖口里,可当时一点也想不起来。”
“幻术?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闻到什么气味”?
“没有”!
“王爷,丫鬟和您怎么会没中幻觉?”
“莲儿是聋的,她能读唇语,刺客极有可能是用声音迷惑神志”。
“我国有此邪术的门派,叫佚鸣去查!”
韩恪白衣如水走出庭院去了内宅书房,国家初立,韩恪每天四更早起批阅奏章,五更约见文武百官。
决明负责防卫,探查是监察司佚鸣的职责。
天亮,决明想去找人喝酒,心里压着千斤重巨石,平日里陪他喝酒的兄弟老洪老窦已经送回家掩埋。恍恍惚惚走到青楼门口。曲声悠扬莺歌燕语,门口有斜依门阑娇笑挥手的流莺。他一向是看不上这些皮笑肉不笑的女子,决明在馨暖楼有一个固定的相好,会弹琵琶。小家碧玉气质乖巧。决明用全部俸禄把她包下了,从此绿檀在馨暖楼对决明以外的客人只卖艺不卖身。
老板张妈妈迎上来“呦,大爷~绿檀可洗漱好了等您呢~今什么风还没到晌午就把决明大爷给吹来了,是不是想绿檀想的紧~”
徐娘半老老鸨調笑着迎贵客,绿檀是无依无靠自愿卖进妓院的,老鸨看她一张冷脸不会笑也不会调情以为就能卖个普通皮肉价钱,没想到这丫头弹的一手好琵琶一曲倾城各个世家王孙公子为她倾倒,决明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肌肉结实,身上的上等丝绸手上的银护腕头上的金丝楠木发钗闪瞎了老鸨狗眼,他扔下厚厚一沓子银票望着楼上说这姑娘我包了。
银票是向王爷预支了未来十年俸禄,王爷没有问用处,直接签字盖章让他去库房找管家拿了。
他从此成了绿檀唯一的入幕之宾,不同于前院的嘈杂污浊,后院独栋木楼简单清雅,没有脂粉气,没有甜腻让人心跳加速不能把持的摄魂香,只有一个话语不多温婉贤静的小女子。
帘子是她用草珠子亲手穿的,菜是她亲手做的,酒是她自己酿的,决明身上这件衣服也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他看着她坐在桌前咬断丝线又换上一根,“绿檀,我娶你,我带你离开这里”,她像极了她的名字,并不奢华高贵,却温柔细腻带着甜沁心髓的异香。
对方只是微微笑笑“风尘女子,恐为公子招人口舌,公子官门中人,摄政王不许官员进青楼,公子年少有为,前程似锦,不要为了区区奴家断送前程……。”
“官职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可以带你远走天涯,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绿檀会织布,绿檀会做衣,绿檀会做菜,绿檀会酿酒,决明有一膀子力气,你织布我种田,再养一群牛羊鸡鸭鹅,安度此生,儿女成群,就是决明向往的生活。
绿檀摇头,抱起琵琶若有心事
“盛京是我的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虽然家人都不在了,若离开,午夜梦回还是会眷恋这个地方”
弹起决明喜欢的《兰芙》曲。坐到天黑,决明吃了晚饭起身回王府当值,绿檀也梳洗打扮去前楼卖唱。他不喜欢她弹琴给别人听,也不喜欢她对别人笑,即使是迫于生计敷衍了事,他知道绿檀不肯跟他走是为他好,“我会等,等你年老色衰没人再听你弹琴的时候把你娶回家。”
决明对绿檀爱慕,疼惜,有隐隐的心动,可他不想亵渎这份美好,他想明媒正娶把她娶回家。认识至今他只碰过一次绿檀的手,是在绿檀让他试衣服时不经意间,决明激动的一晚上心驰荡漾。练功还失手用双截棍打了自己后脑勺,他摸着疼肿的后脑眼角含笑。
王爷是他最敬重的人,绿檀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为了绿檀可以背叛一切,除了王爷。